叶伟民记者 正在消失的记忆(转自《南方周末》 作者 南方周末记者 叶伟民)

2017-0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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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1987年,美国游记作家保罗·泰鲁坐火车游历中国,却迟迟没有被窗外的美景所吸引,他发现其所身处的被绿色铁皮包裹的世界要有趣得多.在这个移动的

1987年,美国游记作家保罗·泰鲁坐火车游历中国,却迟迟没有被窗外的美景所吸引,他发现其所身处的被绿色铁皮包裹的世界要有趣得多。在这个移动的长龙里,人们用惊人的热情嗑瓜子、打牌、聊天和喝茶,每个人都好像在度假,总有无限的创意来打发时光。

"中国人‘生活’在火车上。"保罗写道。 这些见闻后来被他收录于著作《骑着铁公鸡,坐火车穿越中国》中,在讲述那个美丽的东方古国之前,他先描绘了一个轨道上的中国——"在这里,火车不是交通工具,它是这个国家的一部分,它是一个地方。

" 25年后,保罗笔下的中国正在消失,她的火车变得更快速,铁路也更完善,但问题却更为复杂。

梦想的方舟 建国后相当长的时间里,火车几乎是中国人唯一的远行工具,5万公里的铁路像毛细血管般连通着空间人心。那时候的火车都是绿色的,源自计划经济时期对苏联忠诚的模仿,同时也是一种战时审美遗留,"绿皮车"的称谓由此而来。

在1980年代的官方语境里,火车代表着希望和力量。这样的形象不时在小学课本、人民币、挂历或政治宣传画里得到强化,最终凝固成工业精神的象征和写照。挥汗如雨的司炉工是劳模的常见形象,伸出半个身子手搭凉棚远眺的火车司机也成为祖国开拓者的化身。

就连时代的英雄——如欧阳海、周云成和戴碧蓉等,事迹也与火车相关。 十一届三中全会所带来的新气象激发着每一个中国人,包括作家王蒙。

1980年,他完成了首部意识流小说《春之声》。故事发生在春节前夕一辆绿皮闷罐子车上,主人公是一位访德归来的工程师岳之峰。车上的世界是文革后中国社会的缩影,有埋怨的妇女、自私的乘客、卑劣的盗贼,也有隐忍的老农、尽职的警察和上进的学生。

在最艰难的旅程里,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开启了一台"三洋"牌录音机,在美妙的德国民歌中,列车冲破黑暗,袅袅前行。在下车的一瞬,岳之峰回望来路,看见了一个崭新、轻便的新型火车头拖着他坐过的旧车厢呼啸而去。

个性也正在觉醒。当美国人保罗在绿皮车上饶有兴致地观察他的"火车中国"时,一位叫周云蓬的东北少年也独自踏上了人生的第一次旅程。他已经失明7年了,但仍心怀梦想。

他拄着棍子上了一辆开往天津的绿皮火车,在钢轮与铁轨撞击的隆隆声中喝了几口散装啤酒,感觉"世界就成了我哥们"。 那一趟绿皮车成了周云蓬梦想的方舟——他最终成了一名流浪歌手。

这是一个让人羡慕的身份,更多的年轻人喜欢用流浪和远行来自我证明,一个叫齐秦的喜欢沿着铁轨忧郁独行的台湾歌手,则成为争相模仿的时代偶像。 火车成为一种文化符号,它出现在诗歌、散文和影视作品中。诗人海子坐火车追随比他大二十多岁的女作家途径德令哈,留下不朽的诗句——"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空空/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摘自《火车经德令哈》) 但这个浪漫年代却易碎而短暂。

随着经济大潮的快速兴起,理想在与现实的较量中最终败下阵来。功利主义和消费主义随之盛行,开启了烦嚣而光怪陆离的下一个十年。 1989年农历新年过后一个月,诗人海子穿着白衬衫和蓝西裤,在山海关一段慢车道上卧轨,等待一辆将从他身上轧过的慢车。

一个充满诗意的理想主义年代结束了。 绿色在消失 无论从国家还是个人层面,封闭已经成为过去。新型生产方式解放了大量农村劳动力,他们离开故土,涌进沿海繁荣的工厂,影响深远的"民工潮"由此发轫,每年春天,他们汇集南下,岁末回流,铁路则是其最主要的通行路径。

1980年,现在意义上的"春运"首次出现在《人民日报》和新华社的通讯稿上。3年后,铁路包揽春运的局面难以为继,道路、水路、航空纷纷加入,但仍难解困局。1987年,历史上第一个春节民工返乡潮出现并迅速席卷全国,平均每天有70万人站着返乡,曾有记者数过人头,在一辆喘息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