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金钏 《红楼梦》:金钏的自述

2019-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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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站在井边,我的眼泪,是已经流干了的.似乎,也没了悲伤.心是空洞的,似一口枯井,看不见底.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不过是两日前罢了.端阳节将至,正是盛暑时节,日长神倦之时.太太在凉塌上歇午,我在边上捶腿.说是捶腿,也是困得乜斜着眼乱晃.突然,有人将我的耳坠子一拉,我就知道是宝玉使促狭.睁开眼一看,果不其然.他悄悄地笑问我,"就困的这么着?"我摆摆手,叫他出去,依旧合上眼.这老天拨日的,谁似他一般到处乱逛,怪不得姑娘们都叫他"无事忙".趁太太午歇,我也歇歇神儿,下午还有针线

站在井边,我的眼泪,是已经流干了的。似乎,也没了悲伤。心是空洞的,似一口枯井,看不见底。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

不过是两日前罢了。端阳节将至,正是盛暑时节,日长神倦之时。太太在凉塌上歇午,我在边上捶腿。说是捶腿,也是困得乜斜着眼乱晃。突然,有人将我的耳坠子一拉,我就知道是宝玉使促狭。睁开眼一看,果不其然。他悄悄地笑问我,“就困的这么着?”我摆摆手,叫他出去,依旧合上眼。这老天拨日的,谁似他一般到处乱逛,怪不得姑娘们都叫他“无事忙”。趁太太午歇,我也歇歇神儿,下午还有针线要做呢。

红楼梦金钏 《红楼梦》:金钏的自述

谁料宝玉并不出去,还向我嘴里塞了颗香雪润津丹。我噙了在嘴里,并不睁眼。宝玉越发上前拉了我的手,悄悄道:“明儿我和太太讨了你,咱们在一处吧。”我不理。这句话一时甜言蜜语,一时有天没日,有那跟他磨牙的功夫,我不如养养神。一般的不理他便罢,可是那天,不知怎的,宝玉竟越发上来了:“不然,等太太醒了,我就讨。”我听了又好笑又好气,有这个磨人精在,歇是歇不成了,索性跟他玩会子也罢了。

红楼梦金钏 《红楼梦》:金钏的自述

于是,我睁眼将他一推,笑道:“你忙什么!‘金簪子掉进井里,有你的只是有你的’,连这句话也不明白?我告诉你个巧宗,你往东小院里拿环哥儿和彩云去!”宝玉却道:“凭他怎么去罢,我只守着你。”正互相嘲笑,不防太太醒了,一巴掌打在我脸上,“下作小娼妇,好好的爷们都叫你教坏了。”我懵了,脸上是火辣辣的疼。从小儿跟着太太,太太从来没有弹过我一指头。挨打,这也是头一遭。我捂着脸,不敢言语。宝玉见状,一溜烟就跑了。

红楼梦金钏 《红楼梦》:金钏的自述

彩霞她们听见太太醒了,都赶紧进屋来服侍。玉钏也进来了。太太便叫她,“玉钏儿,叫你妈来,带出你姐姐去。”我慌了,赶忙跪下,哭道:“我再不敢了。太太要打要骂只管发落,别叫我出去,就是天恩了。我跟了太太十来年,这会子撵出去,我还见人不见人呢?”可是太太不为所动,无论我怎样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她都没有再看我一眼。玉钏不敢违拗太太,她原本就闷声葫芦一般,更不敢向太太求情,只得叫来了母亲……

母亲是老实巴交的妇人,早吓得凝神屏气,我还跪在地上,不肯离去。可是太太吩咐了母亲,“快把你这丫头带出去吧,我是不敢要了。”说罢就命婆子拉我出去。我绝望了,给太太磕了头,眼泪已经淹没了我的意识。

不知道怎样跟着母亲到的家,仿佛腿不是自己的了。母亲还是一脸惊慌,到了家也问我究竟为何闯下大祸。我无法回答。真的,我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我,真的错了吗?我到底做了什么?哦,跟宝玉说了几句玩话。那宝玉,我们是从小玩到大的啊。

我自幼被挑到太太身边,太太说我生的好,旁人也有凑趣的,说我倒像是太太的女孩呢。太太虽一笑了之,可我也看得出来,太太不讨厌我。这十来年,宝玉在我们队里厮混,太太不是不知道。若说我对宝玉有非分之想,那真是冤枉了我。且不说我跟宝玉只是玩伴,没有这个想头,就是我安着心真想,我又有几成把握呢?

我是伺候太太的,那袭人、晴雯可是老太太拨来专门服侍宝玉的啊。袭人的妥帖,晴雯的美貌,那都是出了名的。老太太把两个最省事得力的丫头给了宝玉,若说没半点意思,没人相信。虽然给宝玉做姨娘是体面是福分,可也要有那个命才是。

母亲常说,我与妹妹服侍太太十来年,如今一人拿一两银子,已经是天大的喜事,就等将来太太开恩放出去与父母自便,到时候聘到外面做正头夫妻去。姨娘虽好,终究算不得正经主子,且看赵姨娘的光景,跟得上屋里哪一个?连我们这些常跟太太的丫头们都比她多几分体面。

那彩云也是不开眼,偏偏看上了环哥儿那小冻猫子。难道攀不上宝玉,能抓住环哥也是好的?可若认真要做姨娘,哪有那么容易?老爷、太太两个人都要允了方才行,一个赵姨娘能做的了什么主?她还是奴才咧。我是真觉得彩云痴心妄想,才用那个话去逗宝玉。

我何尝有勾引宝玉的念头?况且,宝玉与那袭人早已是“试”过的了。贾府里没有秘密,宝玉屋里那么多人,我们又都是从小一处混了这么多年的,有什么“机密事”瞒得了我?袭人虽稳重,可宝玉待她的不同我早已听闻知晓。宝玉也只是闷了逗趣取笑罢了,哪里就被我教坏了呢?要说教坏,也是袭人,我却冤枉啊!

我们是平时玩惯了的,并不背人。还记得那一回,宝玉被老爷叫进去,我见他愁闷慌张,还扯住他玩笑呢:“我这嘴上是新擦的香浸浸的胭脂,你吃是不吃?”看他吃瘪的样子,我就想笑。

如今却是笑不出来。我想不通,为何就这样被撵了出来。我也害怕,这叫我如何见人?母亲便是没有多加责怪,可是我心里还是无法接受。好容易做到太太的大丫头,一月一两银子,吃的用的都是官中,年下节下又有赏赐,那月钱分毫不动都交与母亲。

加上妹妹那份,便是足足二两银子的收入,谁不夸老白家两个女儿中用?谁不眼红我们的差事又体面又多钱?如今,我竟兀自被从高处推落了。我的脚还未着地,我的心里充满了不平和困惑,它们渐渐的像一团火在我的胸中燃烧。于是那不平变成了愤怒,困惑变成了仇恨!

那宝玉见太太醒来便溜了,为何他不留下替我说句话?明明是他先来挑逗我的,太太不分青红皂白就撵我出去,以后我还活人不活?唾沫星子会淹死我吧?背负着勾引主子的名声让我如何苟活于世?以后谁还看得起我?我父母、姐妹、兄弟怕都要被人戳脊梁骨!我不寒而栗。恐惧、绝望让我看不见一点活下去的希望。一整天里,我不吃不喝,以泪洗面,若这会子死了,便也罢了。

浑浑噩噩过了一夜,这日便是端阳节。往常的这一日,免不了蒲艾簪门,虎符系臂。太太一定要置酒席,招待薛家母女。这一日一定有赏赐分发下来,我们见惯了,倒也稀松平常。可是因为过节,难免高兴,姐妹们都可以在园内耍一耍,聚一聚。

我素日好玩,今日睁开眼醒过来,家里空无一人。大家都忙自己的差事,无人管得我。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被撵出来的事,别人倒罢了,周瑞家的第一个知晓。她是太太的陪房,也是一位好管事的管家奶奶。我家离她家那样近,保不住她不宣扬去。过去我陪侍在太太左右,如今我已是犯错被逐,曾经的体面荡然无存,谁还会顾及我呢?

端午节,我又呆呆地坐了一整日。太太不会再把我叫回去了。得力的丫头有的是,太太不会记挂着我从小服侍的十来年的情分。那一巴掌打醒了我了。我,不再是太太的大丫头了,我今后也只有拉出去配小子的命了。好小子一般的还轮不到我,总会有人嚼舌根,会添油加醋地说我勾引主子所以被赶出来。曾经我对往后的日子充满了想象和期待,可如今前面等待我的又是什么呢?给父母蒙羞?连累亲人?我不敢想下去了。我十六岁了,妹妹十五……

眼睛已经哭肿了,喉咙也已经沙哑。与其苟且偷生,真不如死了算了。一了百了,说不定这一死还会让太太想起我的好。我被撵出来了,妹妹还在。太太若天天见了她便想起我的不好,该是多可怕啊。不如让我死了吧,反正我也绝望了。

被冤屈,配小子,带着耻辱的印记生活,该是多辛苦啊。我怕我承受不来。也许那一日,我就该一头碰死在太太屋里也不该出来。想好了,我还是禁不住哭了又哭。仿佛,长这么大我也不曾这样哭过。就这样不知哭了多久,终于我再也哭不出来了。我觉得全身都乏了,我就走出家去。

如今,我就站在园子东南角的井边儿上,我看着那口井,深不可测。仿佛一个巨大的深渊,又像一张血盆大口,井底却又诱惑着我,召唤着我。只需闭上眼睛,纵身一跃,所有的悲苦就都消尽了吧?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欢笑。我记得,几天前,我也曾经那样笑过。可如今,我再不能像那样笑了。我脚下一空,原来我已经跳离了地面,随即便跌入了冰冷的井水里……

冰冷,是这个世界留给我的最后一丝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