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河/周大新中篇小说典藏(博库)

2018-0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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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什么东西都有老的一天.你看看我们柳镇这条四四方方的寨河,如今老得多么可怜:河面被倒塌的寨墙淤得只剩两丈来宽,水面最多也就八尺;水已经很浅且有

什么东西都有老的一天。你看看我们柳镇这条四四方方的寨河,如今老得多么可怜:河面被倒塌的寨墙淤得只剩两丈来宽,水面最多也就八尺;水已经很浅且有些发绿发黄,上边漂了树枝、巴茅叶、萝卜缨、烂纸、鸡毛,偶尔还可以看到一只死猫和几只死鼠;寨河的里岸,被镇上人倒满了垃圾;弥漫在两岸河堤上的,是一股难闻的腐味、酸味和馊味。

     寨河眼下的这副模样,很难让人相信它曾有过显赫的当年。

咸丰年间这寨河初挖成时,河宽九丈,深四十七尺,水面七丈有余,水与镇北的黄龙河相通,极清。那时候寨河上只有南北两座吊桥与镇外相连,它和高五丈的寨墙一起,牢牢护卫着柳镇。当时所以开这条寨河,全在于镇上和四乡富人们的提议,那会儿豫、鄂、陕三省交界处的土匪极多,常到柳镇和四乡的富户家中骚扰,于是他们便想了这个法子。

开挖寨河时镇上和四乡的穷人们都被征成了民工,挖了将近半年,但寨河挖成后却举行了一次规模巨大的搬迁:四乡中凡有地五十亩,年收入在四石以上的富户,在交纳一定的钱款之后,都可以迁至镇上盖屋居住;而原住镇上的无土地无店铺无固定职业的穷户,则一律领取一点搬家费迁到寨河外边。

据说,那阵儿富户们搬进时的车响马嘶和穷户们搬出时的大哭小叫,整整持续了一百七十天。

     诞生、兴旺、衰弱、死亡,任何事物都要经历这个过程。      柳镇的寨河,如今也已无可奈何地步入衰弱的老境!

一大早银月奶走上寨河外堤时,照例的脸罩冷厉眼露厌恶呸地向寨河唾了一口。      她对这寨河充满了恨!

银月奶家就是在寨河挖成的那次大搬迁中,随几十户做丫环、老妈子的人家一起,出了柳镇,在寨河外东北角建了丫营村。      银月奶厌恶仇恨寨河还不仅仅因为这个!

不过那些旧事银月奶很少愿意去想,何况今儿个还有要紧的事占满了她的脑子。      昨晚她没有睡好,鸡刚叫第三遍她便起了床。起床后她先用盐水漱了漱口,又对着孙女莓莓的那面椭圆形镜子,按按发髻,抿抿双鬓,扯扯衣领,抻抻衣襟,掸掸裤子;再弯腰顿顿脚,拍拍鞋面上的灰,从弧形的鞋口处将一片草叶拈下;又熟练地把一块洗得毛了边的旧手帕叠成芝麻叶形,往大襟衫的衣袋里一塞,这才用了一种很细的步子走出院门。

你这个贱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你收拾这么整齐干啥?你是去柳家叫回莓莓,不是又去当丫环!贱!临出院门时银月奶拍了自己一掌。那阵子村里的鸡们全歇了嗓子,羊呀、猪呀、牛呀的叫声已经很稠,井台上的水桶开始咣咣乱响,晨雾正慢慢向远处溜走。

     银月奶在寨河外堤上的步子迈得轻巧有致。如果你从背后看.如果你不看她头上那花白的发髻,如果你不看她那蓝布大襟衫,你只看她那双移动的脚,你肯定会以为那是一个有教养的姑娘在前头走路。

     银月奶的这种走法很有讲究,丫营村稍上一点岁数的女人都能辨出,这走法叫“轻风摇莲蓬”,过去南阳盆地大家富豪们的丫环,都走这种步子。

银月奶当过七年丫环,幼时起一举一动都经过她那也当过丫环的妈妈训练,到如今诸样举止都还是老习惯。      银月奶今儿个要去柳镇。

     丫营村离柳镇的直线距离其实很近。如果没有这条寨河的阻挡,出了村口再往前走一袋烟工夫,就到了柳镇的东街口,可因了’这条寨河的存在,银月奶必须沿了这寨河外堤,先往西走,一直走到早先的北吊桥如今的镇北门大石桥,沿着早先的南襄驿道如今的南襄公路向南,才能走进镇子。

     尽管晨风带了凉意,银月奶的额上还是渐渐渗出汗来。

单从步态上你很难看出银月奶此时的心情。其实她的心里又躁又急,恨不得一步迈进镇里,去西街柳家把孙女莓莓一把扯出。好你个贱妮子!你竟敢不经我同意,就进柳家当了“家庭教师”!

什么叫家庭教师?你以为老子不懂?就是丫环!一个姑娘到富人家给他们照料孩子,不是丫环又是什么?知道吗?丫环!可你晓得当丫环的下场是啥?是啥吗?……嘎嘎嘎。一阵响亮的鹅叫陡然钻进耳中,把沉在气恼中的银月奶惊得抬起眼来:到了槐堤!

当初寨河挖成的外堤上都种了洋槐,但最后长成留下的却只有这一段外堤。这里的每棵洋槐都差不多有一抱粗,树冠如巨伞,把堤面全都罩住。镇上人便把这段河堤称作槐堤。逢了夏日中午,丫营村的人常会抱一领苇席,来这槐堤上纳凉。

    但银月奶平日却绝少来此处,因为进镇赶集不得不经过时,身子也总要禁不住打个冷噤。      P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