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卿最好吃的是人 一个吃货的十年吃喝记录|陈晓卿:最好吃的是人

2017-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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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无论在文字里,还是纪录片里,陈晓卿都把那些美食放归山林,重返江湖.一口口吃到嘴里的是记忆中的味道,也是心里淡淡的乡愁,浓浓的人情.他在城市森

无论在文字里,还是纪录片里,陈晓卿都把那些美食放归山林,重返江湖。一口口吃到嘴里的是记忆中的味道,也是心里淡淡的乡愁,浓浓的人情。他在城市森林里写下的这些文字,与其说是对传统美食的赞赏,不如说是对农耕文明的尊重与怀念。他早期纪录片对准的也是中国城市化进程中的普通人,比如以安徽小保姆为主角的《远在北京的家》。

沈宏非说陈晓卿的敌人,不是人,是城市,人造的城市。“敌意之深浅,与城市体量及其距离乡村之远近,成正比。即便平日里坐困愁城,面对餐桌之上一应吃的喝的,荤的素的,一逮着机会,作者还是会有意无意地把它们偷偷往下,再往下,朝有泥土的下放移动。”

不过写美食的文字里情怀和人情说多了也腻味。陈晓卿打动人的还是对食物发自内心的一腔热情。多年以来,他和儿子每周都固定在北京街头搜索美食,从西部到东部,到现在依然如此。所以,看陈晓卿的文字有个好处就是普通人也可以按图索骥寻找自己喜欢的美食。

为了吃,陈晓卿也向来不嫌麻烦,以前去杭州,他可能连钱塘江都不过,跟当地老饕在郊区过顿瘾就回来,去成都就只在双流机场附近一边看飞机,一边大快朵颐。

北京很少有正宗的淮南牛肉汤,因为街上十几二十块钱的牛肉汤不可能用远道而来的食材。陈晓卿就对卖牛肉汤的老板说:“我明天给你50块钱,你就把头汤盛出来,我来的时候给我打一下,粉丝和豆皮我从家里带,正好我父母从老家回来。还有青蒜,也得是新切的,头一天的青蒜,芳香性物质已经是死的,不是活的了。”

作家杨葵觉得比起很多美食家,陈晓卿的写作最可贵的一点是,他不是为了下一顿吃而写,不是为了写文章而写。他也认识很多美食写作的大咖,出入各种为写作准备的饭馆,他们吃一顿饭的时候就在想一会儿怎么写。在他看来,这就失去了写文章的趣味。自然,也失去了单纯的美食的乐趣。

每个人的珍珠翡翠白玉汤

窗外的晨雾中,浅绿的麦田、淡青的屋舍以及裹挟着细雨的淮北平原飞驰而来……广播里的声音在说,列车前方停靠的是:宿州车站。

整一宿,上铺的老兄电话短信一直没有间断,听口气,电话那端显然是不同的女人,尽管他已经努力压低了声音,但关键的话永远要到走道里说,下铺上铺开门关门顺带给保温杯里续水,一刻都没消停,身体真好啊!等他终于清静下来安然入眠,我已经离目的地不到一小时了……下到站台,父母照例在那里等着,看到我一脸的疲倦,我爹忙叮嘱说:“赶紧回去,再睡一会儿吧。”想了想,我还是建议先吃早饭。

于是扛着行李打上车,穿过刚刚开始苏醒的街道和毛毛雨中的小巷,到了一家羊肉汤馆,五元钱一大碗的羊汤庄严地摆放在面前,把羊油辣子和香醋调匀,深深一口下去……哎呀!喉结蠕动的同时,阻滞的气血开始融化、流动。我不由将四肢伸展开来,以便让口腔的愉悦尽快蔓延到整个身体的每一个末梢——现在,才算是真的到家了。

皖北地区的羊汤大多冠以萧县羊肉汤的名号。萧县归宿州市管辖,该县丁里镇多回民聚居,因此羊汤做得格外出名。中医说羊肉性温,多食上火。但萧县的风俗是,越到夏天越要吃,尤其是三伏天的羊肉比其他季节的都要细腻味甘,故此亦称“伏羊”,据说江苏徐州正和萧县为了“伏羊”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事情,掰扯得不可开交。

十年前最热的季节,长途车去萧县的路非常烂,但我仍然慕名去了丁里,找到那家“青春羊肉馆”,挥汗大嚼,如果说味道有多特别,我还真说不上来,但足以让我回到北京想得涎水连连。

据说北京这座城市有三种人:外国人、外地人和北京人,我显然属于第二类。尽管我已经居住了二十八年,但一直找不到味觉上的归属感。“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有一段时间不吃老家的东西会有些想。”坐在清华东路的一家韩餐馆子里,青年作家罗永浩老师幽幽地问我。

“当然。”我的注意力都在那盘菜包肉(清水煮的猪肉,蘸豆酱,和着新鲜的不太咸的泡菜一起吃)上面,根本没工夫答话。他接着问我去过韩国没有,我摇摇头。“那就好办了。”他拍了下大腿,开始介绍这里的正宗韩国农家菜,“朝鲜的农家菜铆足劲就做三样:脊骨土豆汤、菜包肉、煎饼。最有特点的是这家的泡菜,北京很少有人做得比这儿正宗,太朝鲜太韩国了……”

罗老师出生在东北,朝鲜族。和很多革命先烈一样,老罗年轻时曾经远赴海外勤工俭学,地点在首尔。在考察工人运动现状的过程中,他的肠胃也被韩国料理所征服。“同样是农家菜,韩国的还是比我老家更精致一些。”据老罗说,这家韩国人开的“故乡福星”很像在韩国的口感,也正是老三样吸引了他,所以隔些日子就要来一次,每次吃完心情都会大好。

说完,罗老师舀起一瓢脊骨汤,慢慢喝了下去,镜片后面的眼睛也随之眯了起来,特文学,不由地让人联想到那“一湾浅浅的海峡”般的乡愁。

青少年时代的顽固味觉记忆,势必影响人一生的食物选择。远的,像珍珠翡翠白玉汤,传说,不提也罢。1974年,国务院副总理代表中国政府首次出席联大第六次特别会议,当时国家发给的出国补贴是二十美元,回国之前,大家都在计划买点什么纪念品,只有邓副总理按兵不动,直到去巴黎转机的时候,他才把钱掏出来,找了一家面包店,全部买了baguette(一说买的是croissant),当做礼物送给了半个多世纪前的学生会干部周恩来,在北京接机的周学长当场被感动了……

和老罗不同的是,猪脊骨土豆汤虽然也不错,但怎奈我的珍珠翡翠白玉汤是伏羊汤,敢情每一个在北京的外地人,都有专属于自己汤的味觉记忆。

十六岁之前,我从没有正式下过“馆子”。那年暑假,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一下松弛得无所事事,于是跟我爹到宿州(当时还叫宿县)开会。可能因为伙食太差,有天中午,我爹带着我出来,径直到了南关电影院门口,进了一家现在记不得名字的饭馆。

我爹让我找座位,自己则去开票。一会儿,一屉包子和两碗汤便上了桌。我爸从一只小碗里擓了一勺羊油辣子,放在我的碗里,橘红色的固体物在滚汤里慢慢融化扩散……肉是顺着动物肌理切的,一小片一小片薄如蝉翼,半透明地散落在汤的表层。

我很小心地吃了一片,很有嚼劲,香,而且回甜。进而再喝汤,浓得像奶一样,非常鲜!苍天啊,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呢?那碗汤和那个赤日炎炎的夏天以及我上颚烫出的水泡,就这样深深地刻在我的记忆深处。

和韩餐遍地开花不同,在北京要费很大的劲才能找到一家萧县羊肉汤。我常去的有两个地方:一个是闹市口宿州驻京办,不对外营业,要预定;另一个在中关村皇冠假日,五星级酒店,但我知道业主专门请了萧县的厨子。每次去,不看菜单,只点一碗羊肉汤,两个油酥馍。ok了。服务员僵在那里,拼命推荐其他菜——这样次数一多,脸皮薄,也不好意思再去。这不,只好坐火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