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玉如诗词 唐云来——读吴玉如先生诗词随感(图)
释文:行年耳顺又过三,回首儿时剩一叹。近觉摊书嫌字小,应承投老用心难。拍浮人海何名利,方轨天倪识剩残。大化不由畸道改,好生庸得剑芒干。———《行年》吴玉如作
顷观古代大文学家,诗词书法是伴随终生的。凡大书法家也多是大诗词家,反之凡大诗词家必是大书法家。上溯东汉蔡氏父女,再及魏晋王、谢之辈,皆为诗书合璧;唐宋以降,继之明清此情尤甚。唐之虞、褚、李、杜(牧),宋之苏、黄、米、蔡,明之文、沈、唐、祝,不胜枚举。
其中亦不乏诗书两栖且开宗立派者。 然进入二十世纪以来,随着科举之废,新学之兴,声律之乱,文白之混,使诗书之道与时式微,而书画诗词兼擅者鲜矣。吴玉如先生却抱一守终,将继国学、修诗词,置于研究书法之上。
学问之余,方可习书。在书法家群体之中,实为凤毛麟角。然而唯先生等诸先辈之在,使书法与诗词之道,方未遭泯灭。 愚以为,吴玉如先生之诗诗意高古,诗法谨严,诗言恬淡,诗境深远诸方面论之并不为过。
余不揣冒昧,敢陈拙见于方家,以俟哂而正之。 所谓诗意高古,是指先生作为一位诗人,其立意高、师法古。故口拈笔述,皆可体味到先生诗意之高,诗怀之大,高屋建瓴而气象浑穆。如七言古风《豪横》一首曰: 豪横自来谁可制, 义肝侠胆快人意。
莫夸剑隐拂钟铮, 盛世当无不平事。 短短四句,使人诵之真有“走云连风,领真茹强,蓄素守中,喻彼行健”之感,凛凛然有大丈夫气。另《书愤》一首曰: 剩水残山一局棋, 世间甚处武陵溪。
同为华夏分吴越, 难答滕公事楚齐。 我自死心安朽腐, 谁能系念到黔黎。 家居洪浸今何日, 涉想尧年未可稽。 余不知此篇写自何年,但可以体味出先生对祖国山河破碎、生民多难、企盼统一盛世,却有“无人会、登临意”之慨叹。
诗人如不站在历史的高度,没有“先忧后乐”的情怀,岂能吟出这样发人深思的诗句?这位潜心于中国传统国学的大师,其诗意之所以高古,缘皆出于古人。不仅如此,且又可与古人比肩。
这是我们每一位诵读先生诗篇者自然必得的结论。有评者称,先生之诗,直窥宋人,余以为不止。其五古之作,可上溯汉魏六朝。如《寄元白代简》(五古)一首其中有曰: 忆我十二三,读书苦羸弱。
书喜苏长公,涂抹未脱俗。 弱冠困衣食,何暇事磨琢。 惟性之所耽,昼失夜把握。 如是年复年,三十乃稍觉。 一艺果得之,非往塑雕酷。 能出真精神,天机外人欲。 皮毛众可袭,生气不可夺。 秋悟寒潭清,春领朝阳沐。
倘不能是豁,岑楼空企足…… 其寓意、其字句、其律动,与晋唐人何异? 所谓诗法谨严,自不必说,因为这位熟谙中国诗词、声律、音韵、古汉语法程式的诗人,于此是不应作为问题提出的。如上所述,先生古风直追汉魏晋唐,而先生今体诗作,则于声律音韵之运易如反掌。
人云“带镣铐而舞”,吴老是最精彩的舞者之一。这里举一首回文诗《马万里寄李墨馨赠天地庐回文诗属同作》为例:诗曰: 天外天非非想连, 阔襟胸写笔如椽。
仙中画合诗吟好, 便自得神心养全。 全养心神得自便, 好吟诗合画中仙。 椽如笔写胸襟阔, 连想非非天外天。 顺句之“连”“椽”“全”及回句之“天”“仙”“便”(平声)均押韵平声“一先”韵,回得非常之妙。
顺句第四句“便自得神”之“得”字似有拗口,但“得”(入声)正押在“一、三、五不论”之位,古人多用之。由此可见吴老运用声律、音韵之纯熟。不仅如此,先生对较为生僻之字的声律也了如指掌。如《七律·无题》颔联: 长街雪后春泥泥, 短梦灯前泪莹莹。
出句用两个“泥”,对句用了两个“莹”。通常人们都把泥、莹读作平声。果真如此,则“泥泥”(平平)与“莹莹”(平平)无法相对。但是,吴老此联并未用错。原来出句最后一个“泥”字是仄声字,上、去皆可,霁韵。
“泥泥”两字是一平一仄。而对句的两个“莹”字,头一个“莹”是去声,径韵,“莹莹”两字是一仄一平。足见先生对声律运用得十分精熟和稳健,可谓“翰不虚动,下必有由。
” 所谓吴老之“诗言恬淡”,是谓吴诗之用语,平淡闲适,无雕饰之痕,平易近人而义理至深。其诗言之用,时或似晤言于一室之内,时或似有感于情理之中。其典型者如《壬子仲冬予尹连城》一首,曰: 时去不复来,去斯已已矣。
自汝就问学,今计历时几。 人生几何时,忽忽真可耻。 先莫问邦家,己身究何以。 儿时在目前,发白又脱齿。 我宜为汝鉴,不省亦尔尔。 尔尔悔何及,学无来日俟。 小诗付汝读,日夕新不已。 读之,亲切而平易,似夫子之循循然,如手足之切切语。
语言平淡无奇,而古风跃然纸上,非大诗才者孰能为之? 子曰:“诗(指诗经),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是言具有高度概括特质的诗歌,给人们以取之不竭的知识源泉,不仅如此,诗用赋、比、兴的表现手法于高度概括的诗句中,“万取一收”,高度概括了人生、世界、历史、人事之百科,通过诗人对文字的绝妙运用,使人读之可以陶冶性情,启迪觉悟,洞见事理,寓教于诵诗的审美愉悦之中。
吴老之诗其最为突出之点便是“诗境深远”。作诗填词之难亦在于此。而先生之诗则当之无愧。在《题陈少梅画》(写于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云: 水湾容与又山湾, 景物萧疏天地宽。
今日相思复明日, 清明只向画中看。 此诗仅为标注画意乎?非也,赞美陈画乎?非也,抨击时弊乎?亦非也。“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何时能弄明白,至少有靠读者去深悟之了。 再如《大地》一首: 大地艳阳万态新, 一花一草绰丰神。
纵然斫尽笼堤柳, 不信人间无好春。 此乃先生见天津原墙子河岸边老树被伐之景而作。伐树,人们亦司空见惯,因伐树而引起诗人的联想却是无穷无尽。读者顺着诗人的联想是否能悟到更多、更广、更深的东西?再举一例:《红叶》诗云: 丹黄杂树郁斑斓, 秋士情怀别样酸。
最是风霜憔悴色, 人间偏作画图看。 显然,诗人以秋景为例,揭示了人们由于立场不同,情感不同,会对一件事物产生不同之认识,不同之理解,不同之感受,寓意人间万事之复杂性、多样性。
正如刘知几在《史通》中谓:“言近而旨远,辞浅而义深,虽发语已殚,而售意未尽,睹一事于句中,反三隅于字外”。其深刻哲理和深远情境不作大学问者,岂能用二十八个字的绝句来包容之:理解诗人的寓意和兴怀,岂能一个“秋”字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