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宗岳成王廷 王宗岳年代新释与蒋仆、王廷画像质疑
①“蒋发是与陈王廷同一时代人”。例如,陈绩甫1935年著《陈氏太极拳汇宗·自序》云:“清康熙年间,先世奏庭公系武举,拳尤高超,曾降服河南登封玉岱山巨寇李积玉,只身入山,众不能敌,一寨惊拜投焉。后在山收孝子蒋发为弟子,授以真传,名负当时。奏庭公老,绘一肖像,以蒋侍立,用示后人,至今像存祠中。”
②《陈氏家乘》陈王廷条中有“公与登封武举李际遇善,登封因官逼民乱,以际遇为首。公止之,当上山时,山上乱箭如雨,不能伤公。遇一敌手,公追之,三周御寨未及。李际遇事败,有蒋姓仆于公,即当日所追者。其人能百步赶兔,以善拳者也。”
③陈鑫之孙陈绍栋说:“这个蒋姓仆,不是别人,正是蒋发。”误解者仅仅取陈沟蒋仆王廷画像于本世纪三十年代之辩解说辞为依据,而且是在没有经过考证分析的前提条件下,便认此种依据为“正式史料”,以讹传讹,显然缺乏起码的文史常识。
十年前,日本的一家杂志在介绍陈小旺谈论太极拳各派历史大致情况时,随文刊登了其携带的蒋仆王廷画像照片,陈小旺在照片右上方用毛笔歪歪扭扭地写有“河南省温县陈家沟明末清初太极拳师陈王廷(坐)暨其长工蒋发遗像”,繁简体杂出,共28个汉字(全日本太极拳协会《太极》1984.
7)。陈正雷《陈氏太极拳械·第一册》首页,也载出一幅重新虚构的蒋仆王廷画像,画面人物衣履服饰不伦不类,而且右上方题写“太极拳创始人陈王廷公与友蒋发遗像”。
画像下有说明文字“太极拳鼻祖陈王廷及徒弟蒋发像”。笔者见到这两件颇类关云长与周仓图像的人物画时,当即产生疑问:构画陈王廷与蒋仆这位外姓人在一起的图影,是为了说明陈王廷收蒋发为弟子授以太极真传的历史证物呢?还是为了夸饰与炫耀陈王廷与蒋仆画像能够证实太极拳的鼻祖就是陈王廷?(按:笔者《关于陈王廷与蒋发画像的批判》早已对此进行论证,见《武当》1990年第5期第46~48页)。
最初,画像为三十年代陈子明所出示,谓存陈氏宗祠中。子明所示画像是何人所作?作于何时?画面正襟危坐与持刀侍立者究竟是何等人物?都需要加以考证。《陈氏家乘》只言“陈继夏,字炳南,乾隆末人,精太极拳……后艺出师右。
公善丹青,赵堡镇关帝庙显功,皆公画,传神入妙。”是否可以据此推断子明出示的人物画像为十二世陈继夏所作?尚待进一步考证。若为陈继夏所作,岂能有乾隆末人为康熙年间人画像?果真为陈继夏所作,则画面人物非蒋仆与王廷,而另有所属,是否为王宗岳与蒋发呢?很有可能;是否为蒋发与陈长兴呢?不能不考虑到;是否为陈继夏及其师呢?而这位老师很可能就是蒋发,也在情理。
陈继夏为乾隆末人,精太极拳,后艺出师右。其师是谁?《陈氏家乘》讳言其师之姓名,笔者思考到陈继夏之太极拳老师正是这位外姓人蒋氏子蒋发!
因为“蒋疤是乾隆年间人”,十四世陈长兴出生于乾隆三十六年,虽然辈份比陈继夏低,但是年齿早于陈继夏,都是明证。蒋发在陈家沟传授粘绵拳,从学者多人,唯陈长兴能统其宗绪。
考证陈家沟太极拳之伊始,不能随便地凭借自己的想当然而武断论定。虽然未能论定,但是,招安草寇李际遇被指为蒋仆王廷画像的前奏曲,为我们进行太极拳史学界这一疑案的研究,提供了下手之处。
1992年,笔者将画像复印件分寄友人,组织以草寇李际遇为突破口的史料查证工作,进行了“陈卜、陈王廷与蒋发父子的前因后果——对陈家沟传习砲捶与太极拳的影响”的课题研究。(论文见台湾·中华太极馆《太极学报》第3、第4期;又题:论蒋氏隐匿陈沟及其子蒋发授拳的前因后果——对陈家沟内家拳来源的考证,《太极》2004年第1期第38~44页)
经查阅《明史》与《流寇志》等历史文献,对照陈沟所出材料,得出如下史实:
①李际遇在明末崇祯十三年(1640)为河南登封土寇,是否系登封武举,史料未载。《明史》载其在崇祯十四年攻打登封县城,十五年攻打汜水县城,后据洛阳一带,十六年四月接受朝廷招安,据洛阳、宝丰、郏县、汝州、禹州等地,十六年九月阴通李自成,十七年(1644),盘据洛阳,列寨最大。清·顺治二年(1645),即南明弘光元年正月附清,引导清·豫亲王多铎骑兵渡河孟县……欲往潼关。
②史载崇祯十六年(1643)四月,帝特下诏,招安李际遇等几处土寇。《流寇志》卷八载:“河南巡抚秦所式、副将李成栋屯孟县,官兵守怀庆郭家滩,沿河列炮,帝遣兵部职方司主事王某。联络土寨,恢复中原,宣旨招降李际遇。际遇迎诏使入山寨。”说康熙年间之陈王廷与明末崇祯年间之李际遇善,实属不着边际之笑谈,而“只身入山,众不能敌,一寨惊拜投焉”,纯属谎言呓语。
③据《明史》,李际遇活动地区在黄河以南,不涉及黄河以北,更不涉及温县。崇祯七年以后,黄河以北“贼未再犯”。《明史》未载崇祯十六年(1643年)有流寇攻打温县县城。在《怀庆府志》和《温县志》的《吴从海传》载:吴从海,北直隶人,崇祯末,以府判摄温县时,河南土寇猖獗,沿河而来,直叩温城,从海率乡兵守备陈王廷、千总郭忠等,亲御诸河,纵火焚贼船,溺死者无数,遂遁去。
忠中流矢死。据《安平县志》,吴从海摄温县时为崇祯十六年(1643年)。
若此,其时陈王廷正值壮年,当年过而立。唐豪、顾留馨《太极拳研究》说“甲申年(1644年)明皇朝覆亡前后,陈王廷已年老隐居,造拳自娱,教授弟子儿孙。”此等捕风捉影之语,显系《陈氏家乘》所谓长短句之翻版,不符合历史事实。
回过头来,再检查陈沟材料:
①《陈氏家乘》、《陈氏家谱》陈森窜批以及陈王廷墓碑,均言陈王廷为庠生,即乡办小学毕业生。此与陈绩甫所言“武举”相抵捂。
②《陈氏家乘》言陈王廷“往山西访友,见两童子扳跌,旁有二老叟观,公亦观之。老者曰:‘客欲扳跌乎?’曰:‘然。’老人命一童子与之扳跌,童子遂搂公腰,亮起,用膝膝公气海者三,将公放下, 忽老幼皆不见。天亦晚,公怅然而归。”这段文字荒诞怪异,所述陈王廷白日幻影习扳跌,亦《聊斋》之志怪者也。然而能耐尚不及小鬼,竟被小鬼轻易亮起与放下,抱病而归,又岂能“拳尤高超”?
③《家乘》说:“遇一敌手,公追之,三周御寨未及。李际遇事败,有蒋姓仆于公,即当日所追者。其人能百步赶兔,亦善拳者也。”陈绩甫《汇宗·自序》只言“拳尤高超”和“授以真传”,未言及太极拳拳尤高超和授以太极拳真传。“拳尤高超”是虚辞,“三周御寨未及”是实作;“授以真传”是夸饰,“其人能百步赶兔亦善拳”是事实。以子之矛,陷子之盾,此又一则寓言故事。
④陈绩甫《汇宗》序文“清康熙年间”五字已界定陈王廷活动年代。陈王廷墓碑立于康熙五十八年。碑文记:
康熙己亥年十月初三日吉旦
清故显考庠生陈公讳王廷字奏庭元配王、崔氏三位之墓
奉祀 子汝为汝弼汝人
孙宏印元印 ×× 曾孙×× 同立
尽管陈王廷生卒之年在今之陈沟尚未能详考,但是,陈王廷活动在“清康熙年间”,墓碑立于康熙己亥年(1719),上距满清开国之顺治元年(1644)已经75年。陈小旺《世传陈式太极拳》说:“陈王廷约公元1600~1680年”,陈正雷人云亦云地说陈王廷生卒之年同于陈小旺,甚至连“约”字也不提及了。如此随意造作,信口雌黄,岂不贻笑天下?!
前文说到吴从海摄温县时为崇祯十六年(1643年)。若此,其时陈王廷正值壮年,当年过而立。如果在满清开国(1644年)时32岁,至康熙元年(1662年)为50岁。设陈王廷年老残喘之时为60岁,时当康熙十一年(1672年),上溯出生之时为明·神宗万历四十年(1612年),不会超过这个时限而只会稍后,因为有康熙五十八年(1719年)所立王廷墓碑文字“清故庠生”为前提条件。
显而易见,考明陈王廷生卒之年并非难事,宜其陈氏后辈好自为之。
笔者研究传统太极拳术,在探讨太极拳悠久历史时,关于陈王廷与蒋仆画像问题,得到了陈家沟陈炳同志的应答。陈炳说蒋发“死后葬于陈家沟西北杨海洼” (《中华武术》1995年第9期)陈炳又说:“杨海洼,陈家沟村西北一华里,人烟稀少,荒草遍野,禽兽出没,事故繁多,村人称为是非之地。
故蒋发死后,王廷后人将其葬于此地,以镇邪恶。”陈炳还说:“民国时期,王廷后人十七世陈正述常到杨海洼祭奠蒋发。”(引文从略)
据此可证:①蒋氏武技为陈沟人所尊崇,尊崇之致,奉若神灵。②蒋氏卒于王廷之后。有赵堡太极拳著作说蒋氏出生于1633年,卒于1714年。(宋蕴华:《赵堡太极拳图说》,陕西科技出版社1991年版第141页)这大概是可信的,即蒋仆出生于明·崇祯六年,卒于清·康熙五十三年,享年81岁。
蒋仆、王廷之生卒年代既已初步揭晓,蒋氏子蒋发活动年代亦可得而透视。
误解者说:“明末清初之蒋发,与陈王廷同一时代人。”可是,陈绩甫《汇宗》序文说“清康熙年间”,并未说“明末清初”,岂能以“明末清初”界定蒋发活动年代?陈绍栋说:“这个蒋姓仆,不是别人,正是蒋发。”然而,徐震已考辨之,其《太极拳考信录·蒋仆蒋发考第十六》谓“蒋仆与蒋发,决非一人”。
蒋仆王廷同为康熙年间人,《陈长兴序》说蒋氏子蒋发于乾隆初年夏间遇王宗岳从而拜师学艺,这是可信的。更何况有陈鑫短文言“蒋疤是乾隆年间人”为佐证。陈鑫说王廷与蒋疤“人不同时”,“何得胡言乱语,启人疑惑”?胡言乱语者谁?《汇宗·自序》不失为最好的自嘲解说先例。
王宗岳武技活动在乾隆时期。蒋发幼承家技,于乾隆初年庙会际遇王宗岳。所谓乾隆初年,当概括乾隆元年至二十年之时段。蒋发于乾隆初年夏月拜王宗岳为师,学艺十年。其间,与师姐、师兄,即王宗岳之独生女以及郑州孙某研究技艺,也在情理之中。
其实在陈家沟,只有陈鑫是全村长者之中最明白的人物,所以,吴图南先生于1917年在温县教育科工作人员的配同下,访问陈家沟,找到陈鑫,陈鑫说出了蒋发在山西开豆腐房,因回河南探母,路过陈家沟,陈长兴得以拜师学艺的情节。
陈鑫的介绍,是否本于《陈长兴序》所演绎?这个可能性是存在的,不容忽视。接待吴图南访问之时,陈鑫正在撰写《太极拳图画讲义》,后来病逝,书稿由河南省国术馆收购,1935年订补出版,定名为《增补陈氏太极拳图说》,所附录的《陈氏家乘》不是陈鑫手稿。
出版《图说》之编辑者为陈鑫胞侄雪元与春元,参订者为孙女淑贞与孙子金鳌、绍栋,订补者为杜育万、王圜白。可见附录《陈氏家乘》是陈鑫后人之所为。然而,就是《陈氏家乘》,也未言及陈王廷创太极拳,未言及蒋姓仆就是蒋发,只字不提蒋仆王廷画像遗存等等。
陈绍栋为参订者之一,当年他在参订时不说蒋姓仆正是蒋发,而今却说“这个蒋姓仆,不是别人,正是蒋发”,岂不是前言不遮后语,自相矛盾?!
查陈绍栋此言,语本三十年代初陈子明的游说。徐震根本不信此说,其《太极拳考信录·蒋仆蒋发考第十六》说:“陈子明《陈氏世传太极拳术》中,有陈王廷像一幅,像为王廷端坐,一人持刀侍立。子明谓此即善走之蒋姓仆,或云即是蒋发。
是子明以蒋仆与蒋发为一人也。陈鑫谓陈王廷明时人,蒋把拾(按:蒋疤是)乾隆年间人,何得妄为指说陈氏之拳传于蒋氏?是陈鑫谓蒋发即蒋把拾,非蒋仆也。据杨氏所说,王宗岳传蒋发,蒋发传陈长兴,与陈鑫所言乾隆年间有一蒋把拾,其时正合。然则乾隆年间必有一蒋姓拳师,曾经至陈家沟,有所指授,与陈王廷之蒋仆的为两人。”
满清一统未久,朝廷即强令改汉人发型与服饰,以后又明令禁止汉人习武与执服兵器,李际遇亦被借故族诛。在如此严峻的政治气氛下,何有“奏廷公老,绘一肖像,以蒋侍立,用示后人”?清·康熙与雍正年间,朝廷曾经多次大兴文字狱,而庄主竟敢绘制与土寇李际遇部显要头领蒋氏之画像存于宗祠内,岂不是自招族诛大罪吗?即使作了画,又岂能“像存祠中”?仅凭此证,即可知是说何等荒谬无稽。
据黄宗羲《王征南墓志铭》,张三丰内家太极拳名师王征南出生于明·万历四十五年(1617),卒于清·康熙八年(1669)。其讲述内家拳术源流时说:“今人以内家无可炫耀,于是以外家搀入,此学行当衰矣!。”此语是当时太极拳术峰值衰落出现低谷的曲线说明。
王征南“因许叙其源流”,而黄宗羲撰写墓志铭,叙内家之源流,没有提到蒋氏、陈王廷、王宗岳、蒋发诸人,黄百家、王渔洋也未补充,甚至连尊我斋主人的《少林拳术秘诀·明季少林之变派》也未提及(参见笔者:叙内家之源流 寄希望于来者——读《王征南墓志铭》札记,武当1998年第5期第29~32页)。
这说明蒋氏、陈王廷、王宗岳、蒋发,均可能晚于王征南与黄百家。陈鑫《图说》全书连陈王廷的名字也没有提到,《陈氏家乘》说陈王廷精太极拳,显然是补窜炫耀之语,缺乏史料依据。由此可见,“清初王宗岳”,不是明代王宗,而蒋仆与蒋发,亦为两人。
综上所述,陈沟蒋仆与王廷画像及《家乘》与《汇宗》说辞,不是以充分的史料为依据说明王宗岳是明朝人和蒋发是明末清初人,相反,只可用作论述王宗岳活动在清·康熙、雍正和乾隆初年,蒋发活动在乾隆时期的反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