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炳棣数学 金华籍史学泰斗何炳棣溘然长逝

2018-0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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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享年95岁.留下遗愿:骨灰送回故乡金华入土为安对故乡充满深情,曾多次捐赠文物曾接受本报记者独家专访,这也是他唯一一次接受国内媒体采访八版20

享年95岁。留下遗愿:骨灰送回故乡金华入土为安对故乡充满深情,曾多次捐赠文物曾接受本报记者独家专访,这也是他唯一一次接受国内媒体采访

八版

2012年6月7日,被公认为用近代方法研究中国史的世界第一人、金华籍历史学界泰斗何炳棣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家中去世,享年95岁。

何炳棣……这个对许多人来说略显陌生但在学界光彩夺目的名字,自此沉入历史深处。

其子何悉尼在发给亲朋好友的英文讣告中这样描述父亲的最后时光:“他在美国家中安详辞世”,两个儿子陪伴身边,在场的还有一位提供医学咨询和援助的密友。“何教授心跳一直强劲,穿越了整个黑夜,这超出所有人的预期。本以为他的呼吸可以抵达黎明,不料破晓时分歇止,平静,没有痛苦”。

讣告还透露了何炳棣先生最后的遗愿:“家人将遵其遗愿,近期内把何炳棣夫妇的骨灰送回祖籍,在浙江金华入土为安。”

自此,在学界拥有巨大影响力的“何氏三杰”史学家何炳松(1890~1946)、爱国者何德奎(1896~1983)、何炳棣(1917~2012)均驾鹤西去。

“才大如海”何炳棣

著名汉学家费正清曾说:“中国要有五六个何炳棣的话,西方就没有人敢对中国史胡说八道了。”何炳棣先生生前非常喜欢这句话,事实上,他本人不仅见证了西方历史学的勃兴,同时也被西方中国学公认为中坚人物。

何炳棣,金华市婺城区罗店镇后溪河村人,1917年生。1934年入清华大学历史系就读,师从蒋廷黻、刘崇铉、雷海宗、陈寅恪、冯友兰等著名教授,1938年毕业,旋任西南联合大学历史系助教及教员。1944年考取第六届庚款留美公费。

在考试中名列第一的何炳棣,与杨振宁、李政道等一起于次年赴美留学,入美国哥伦比亚大学专攻英国史及西欧史,1952年获该校博士学位。后执教于加拿大英属哥伦比亚大学、美国芝加哥大学等著名大学。留美期间曾在图书馆翻遍3000余种中国方志,超过读方志最多的明末清初大儒顾炎武。

1979年,何炳棣先生被选为美国艺文及科学院院士。他曾任美国亚洲研究学会会长,为该学会迄今唯一的华人会长。1960年2月12日,美国在世界范围内甄选750本书,做一个电子书库,供各大学的学生查阅,里面就有何炳棣的《帝制晚期中国社会的成功阶梯》。

在回忆录《读史阅世六十年》中,他费了相当大的篇幅深情地追忆1930年的清华大学:“如果我今生曾进过‘天堂’,那‘天堂’只可能是1934~1937年间的清华园。天堂不但必须具有优美的自然环境和充裕的物质资源,而且还须能供给一个精神环境,使寄居者能持续地提升他的自律意志和对前程的信心。几度政治风暴也不能抹杀这个事实:我最好的年华是在清华这人间‘伊甸园’里度过的。”

何炳棣先生的代表作有《明初以降人口及其相关问题》、《明清社会史论》、《东方的摇篮》、《读史阅世六十年》等。他在中国文明的起源、农业及农作物、耕作方式、近500年间的社会阶层间流动、人口及资本累积等方面,皆有过人见解,被余英时誉为“才大如海”。

去世前仍在做老子研究论文

曾经有人这样评论他的价值和地位:黄仁宇的“大历史”观念早已为普通读者所熟悉,然而他的作品文学色彩较浓,常常越出史家的身份,做一些诗意的发挥,在学术圈内历来毁誉参半。史景迁的作品精于细部描写,以小见大,追求趣味性,常常以畅销书的面目出现。真正经得起方家考验的“大历史”学家,非何炳棣莫属。

何炳棣先生一生致力于学术追求,他的研究领域非常宽阔,从明清人口、经济、社会史开始,后来又研究中国文化的起源,近年来又涉猎先秦的思想和制度历史。2010年受邀回清华大学作演讲时,主持的杨振宁就对何炳棣九旬高龄仍在做学术研究深感钦佩。

台湾“中研院”认为,何炳棣的治学眼光非比寻常,对中国历史文化关注广阔,气象浩瀚;解释屡创新意,撼动学界。他对学术研究热忱,数十年如一日,临终前,仍在病榻上校阅有关老子研究的论文。

据透露,去世前不久,在医院的病床上,何炳棣还完成了最后一部作品《The Irrefutable Proof: Laozi Followed Kongzi and Mengzi》的编校———这是为今年7月的一次学术会议准备的。这部著作正在被译成中文,拟将出版。

除了学术成就,何炳棣先生最广为人知的是他的“狂人”脾气,但他生活中的样子很少为外人知。何悉尼在讣告中如此对亲友描述父亲:“平日里,父亲很享受南加州的生活。卧病前,他每日步行2至3公里,在其看体育比赛时,还可能来两下轻量级的举重。他是一个狂热的球迷,尤喜NBA中‘永远的哀兵’———洛杉矶快艇队,也喜欢网球。在对球场风云的条分缕析中,他得以放松。”

曾四次回金华,一生牵挂故乡

何炳棣先生一直深深眷恋着家乡金华。

根据方竟成的回忆,何先生先后到金华4次。第一次是1937年“七七事变”后,到金华小住了几日,还去了双龙洞。第二次到金华是1942年3月底,为料理父亲遗产以期接济天津母妹。第三次是1986年,何炳棣作为国际交换学人回国,先后在北京、昆明、上海等城市演讲。在杭州作演讲时,时任浙师大校长的蒋风教授执意邀请他回乡,为浙师大师生作了一次演讲。第四次,则是2008年5月,何氏三杰陈列馆开馆之时。

虽然回家乡的次数不多,但何先生一直牵挂着家乡,并努力回报家乡。2006年,金华市申报和创建历史文化名城,何炳棣和堂兄何炳松的亲属为兴建中的何氏三杰陈列馆捐赠了300多件珍贵历史文物。2008年3月5日,年逾九旬的何炳棣,又一次把他多年收藏的字画、玉器、手稿、著作以及院士证、博士论文等珍贵文物捐赠出来。

2008年5月20日,作为金华市列为国家历史文化名城一周年主题活动之一的何氏三杰陈列馆开馆仪式在金华举行。91岁高龄的何炳棣先生特地从美国回到金华故乡省亲,并出席开馆仪式。当天,他神采奕奕,在烈日下脱稿作了45分钟的演讲。

那天,他还动情地寄望金华子弟:“称我们是金华‘何氏三杰’,是家乡亲人们过誉,但金华子弟素有尚学勤勉之风,应该作出超过前人的贡献,一代更比一代强。做哪一行不重要,但都要去了解这一行的世界最高标准是什么。每一行做到世界最高标准,除了努力,还要靠天分和机遇,但每一个有志的金华子弟,都要朝着世界最高标准这个方向去努力。力争上游,才可能一流。”

2009年12月1日,金华日报创刊60周年纪念日,由本报组织评选的“60年60人———金华媒体人眼中最具影响力人物”,何炳棣先生名列其中。

最难忘的一次采访

2008年5月回金华参加何氏三杰陈列馆开馆仪式的时候,何炳棣先生在下榻的市区国贸宾馆接受了本报记者的独家专访。事实上,那可能是他在国内唯一一次接受记者的面对面专访。

那年,何炳棣先生91岁。5月19日下午2时,记者在约定好的时间敲响何先生的房门。进入房间后,何先生正从里间走出来,笑着说:“对不起,要请你稍等一会。”他倒了一杯水,拿起桌子上已经准备好的一大把药丸,一口吞了下去。接着他在书桌前坐下,微笑着说:“我每天需要吃这些东西,保证我的身体。”

按照事先的采访计划,我的第一个问题是关于金华的记忆,何先生自然而然地谈到了亲人对他的教育:“童年时代,我受父母的教育,受金华的外祖母的教育,那对一辈子有好处。”

后来,何炳棣在《读史阅世六十年》中谈及其人生观是如何被塑造的:“身教言传对我一生影响最深的莫过外祖母张太太。”外祖母在他幼年时所说的一句话,他终生铭记在心。小时候,每次吃饭时,外祖母就会对他说:“菜肉能吃尽管吃,但总要把一块红烧肉留到碗底最后一口吃,这样老来才不会吃苦。

”何炳棣认为,外祖母这句话让他终生受益。直到晚年,想到外祖母的教训,他仍不由得大为感慨,说:“请问:有哪位国学大师能更好地使一个五六岁的儿童脑海里,渗进华夏文化最基本的深层敬始慎终的忧患意识呢?!”外祖母这句话,使何炳棣一生都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不论何时,不论做何事,他都要做到敬始慎终,一丝不苟。

在采访过程中,满头银发的何先生思维缜密,言语之间逻辑性极强。他的记忆十分清晰,许多数字往往脱口而出,没有丝毫迟疑,甚至记得自己每一篇作品的发表日期;而对一些深奥的学术命题,则往往只用一两句话就可作出生动的说明。采访中提到许多学术名词,他会不厌其烦地解释,在谈到一个学术问题时,他特别用纯熟的英语强调了“温哥华”的翻译并不准确,差异只在一个字母的发音。

不过,最令人惊讶的是,这位学问广深如海的老人,依然保持着他个性的桀骜和对学术研究的较真。说到激动处,他会双手拍案,怒颜斥骂。对他初到美国时受到的歧视,他愤愤不平;对黄仁宇及其著作,他直斥“这件事是糟糕”“这个人不忠实”。他坚定自信,言语果断,神情自然流露,或骄傲或忧伤,或自信满满,或陷入沉思……

原来约好是半小时左右的采访,不知不觉聊了一个半小时,何炳棣先生意犹未尽,但工作人员来通知午饭时间到了。何先生于是起身到镜子前,把领带系好,随后转身问我:“我看起来还行吗?”我回答“非常棒”,他高兴地笑了。

采访后所写的文章发表于2008年5月25日的《金华日报》,题为《去探究和追求世界最高的标准———专访金华籍史学泰斗何炳棣》。贺卫方曾在自己的博客中转载这篇文章,并说,这篇访谈很体现何先生一以贯之的风格,值得一读。

那次访谈的最后,何先生提到,他正在做一个“一生最重要的见解”,就是他认为中国文化不是儒家的传统,而是孙子、墨子、商鞅的传统。但那时他没有细说,两年后,2010年5月13日,94岁的何炳棣在北京清华大学科学馆作了一场精彩演讲,题为《国史上的大事因缘解谜—————从重建秦墨史实入手》。

他以翔实、严谨的考证阐述:中国历史上最大事件,还是秦国完成统一大业、郡县制建立及其传衍,而墨子以其政论、制度、技能和专长竭忠尽智仕秦,却最终消失,是值得讴歌的永恒悲剧。

2010年6月10日,本报以《国史上的“大事因缘”解谜》为题,以整版篇幅对何先生的演讲作了摘录刊发。

4年过去了,何炳棣先生虽然已经驾鹤西游,他那慈祥的笑容、仿佛能够穿越岁月的有力眼神让我久久难忘。他叙说的那些故事只是他宏大人生中的一些碎片,但我认为那些碎片也是他对生活的重要领悟,在今天,这些碎片也将成为我们宝贵的精神财富。

《读史阅世六十年》将出新版

何炳棣的回忆录《读史阅世六十年》2005年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印行后风行一时。何炳棣在书中呈现出来的民国大学的风貌,尤其是其中学生运动的来龙去脉,更是让民国范儿更加细致入微地根植到时人的心灵。更为重要的是,这本书彰显出来的一个学术青年如何一步一步按照人生规划,依靠坚韧不拔的意志力,实现学术理想的奋斗故事。

杨振宁说:“《读史阅世六十年》是一本自传,也是一个大时代的缩影:是一位雄心万丈的学者的成功史,也是几代中国知识分子的坚忍负重的记录。这是一本有分量的书,因为著者是大有成就的近代历史学者,也因为这位学者在书中无保留地讲了真心话。”

何炳棣先生的《读史阅世六十年》是其一生“读史阅世”的心得体会,半个多世纪的亲见亲闻,弥足珍贵。中华书局副总编顾青称,书局正准备给《读史阅世六十年》出新版本,书局至少会出版他的6种著作。何炳棣早年用英文写作,晚年则主要用中文。

顾青说:“现在中西方对何炳棣的作品都没有一个特别全面的认识。何炳棣退休以后将研究领域转移到思想史,影响力就转移到东方,西方人觉得他沉寂了,因为他们不会看他的中文著作。而他早年的英文学术著作又没有被翻译过来,所以也没有被中国学者所引用。”

何炳棣语录

■我想,我跟金华人尤其是年轻人如果能够产生情感上的联系,就是我早期奋斗的那些东西。那些最有意义。当初我一步步地奋斗出来,哪一步都没有侥幸。

■何某人唯一值得效仿的就在于此———无论做哪一行,都要去了解这一行的世界最高标准,要怎样努力才能够了解,才能够达到这个最高标准。或者达不到的话,我也尽了我的力量。就是这种精神。最后,即使你达不到,这一生也不白活了。

■“最使我终生不忘的是我吃饭时,外祖母不止一次地教训我:菜肉能吃尽管吃,但总要把一块红烧肉留到碗底最后一口吃,这样老来才不会吃苦。”

■“每当闭馆后吸进第一口清新夜气,仰望着白玉般晶莹雄瑰的国会建筑群的分秒之间,内心不禁在狮吼:看谁的著作真配藏之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