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梦瑶歌曲春江花月夜 从《春江花月夜》谈昆曲的当代选择

2017-1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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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昆曲的创新是个难题.只因为它太精微.太极致.太细腻.太成熟.越深入昆曲,越觉得它绝对是值得我们每一个中国人敬畏的戏剧形态,但遗憾的是,不是越精湛的艺术,就一定受大众拥趸.每个时代的昆曲人都试图通过不同的选择来让昆曲更加充满活力,更适应它所经历的那个时代.在它源起时昆山腔选择了文人;在它即将衰落时以折子戏与"花部"争胜,又是一次对民间艺人的选择;甚至于在发展过程中最初以文人清唱为主的"曲"渐渐选择了更靠近民间的"戏"等等.无论是演出形态还是文本甄选

昆曲的创新是个难题。只因为它太精微、太极致、太细腻、太成熟。越深入昆曲,越觉得它绝对是值得我们每一个中国人敬畏的戏剧形态,但遗憾的是,不是越精湛的艺术,就一定受大众拥趸。每个时代的昆曲人都试图通过不同的选择来让昆曲更加充满活力,更适应它所经历的那个时代。

在它源起时昆山腔选择了文人;在它即将衰落时以折子戏与“花部”争胜,又是一次对民间艺人的选择;甚至于在发展过程中最初以文人清唱为主的“曲”渐渐选择了更靠近民间的“戏”等等。无论是演出形态还是文本甄选,不同时代的不同选择,让“大美”之昆曲走到了今天。那么,我们当代人对古老的昆曲应该做出怎样的选择呢?

2017年3月,当代著名昆曲小生张军携他的原创作品《春江花月夜》来到首都观众面前,用一个轮回转世、阴阳两隔的故事将最古典的昆曲与最现代的观众联系在了一起,同时也让“古老昆曲的当代选择”这一问题有了很好的答案。

昆曲《春江花月夜》海报。 资料图片

昆曲的当代选择,一言以蔽之,就是如何把握昆曲在当代的“变”与“不变”的问题,或者说是怎么样坚守“骨”与怎么样充盈“肉”的问题,这其实也是任何一个时代昆曲人都在面对的问题。而当昆曲行至21世纪的今天,这个问题似乎变得更为严峻。

时下,“创新”很流行,但“创新”却不一定受欢迎。的确,太多打着“创新”招牌的作品,让典雅的“水磨调”面目全非,甚至一些完全违背昆曲样态的革命史诗题材也被搬上了昆曲舞台,把一批本已经对昆曲产生兴趣的年轻观众硬生生又逼回了最传统、最经典的折子戏。

看来,对昆曲的大刀阔斧的创新还需慎之又慎。但是不能因为如此,我们就干脆回避它的“变”了。让古典的昆曲勾连当下,创造今天的经典,是时代的难题,也是每一个昆曲人的愿望。

于是,素有“昆曲王子”美誉的张军,敢于脱离上海昆剧团独立挑班,创立上海张军昆曲艺术中心,我想他一定是对昆曲有魄力、有想法的,而作为一名昆曲界小生翘楚,他的魄力在今天也值得期待。

这一次张军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有深受古典文学浸润的才女编剧罗周,有对戏曲的年轻化颇多实践经验的台湾导演李小平,三人强强联手,《春江花月夜》的确在众多的原创戏曲作品中呈现出卓尔不群的品相。

它的卓尔不群首先来自于文本。当今号称是“导演时代”的戏剧界,又是这样一个以演员表演为中心的载体,我们谈一部昆曲,竟然绕不开的是它的编剧,这本身看似惊奇,但这其实本应是多么必要。昆曲的基因离不开文学性,明清时期是昆曲的巅峰,也是中国古典文学的巅峰。

而昆曲的文学性直接与它的曲,它的音律,它的表演息息相关,可以说,一部昆曲作品所应坚守的“不变”,首先是蕴含中国诗文之美的文学性,而这恰恰是当今大多数昆曲编剧的最大短板,但罗周做到了。

她将自己十多年对古典文辞的感受化入自己的血液,然后将曲牌体的技术规律作为圭臬,让她的《春江花月夜》首先在技术上合乎昆曲的创作规律,其次在文辞上达到了当代大多数编剧难以企及的文学高度。

昆曲和京剧不同,昆曲的世界不仅仅是精湛的“场上”世界,还有一个后人无法企及的文学世界,甚至文学世界可以视为昆曲创作的第一个终点。而让人欣喜的是,80后的罗周,在《春江花月夜》中却能娴熟用典,文辞极尽诗性,而且整个文本古意盎然,无论是唱词还是念白,单作案头欣赏都是赏心悦目,绝无当今很多编剧作品中常常有的文辞生拉硬拽、文理不通的现象。

可以说,这是《春江花月夜》成功的一个不可忽视的必要条件。也就是说,罗周让一部昆曲不单单成为戏,还成为文学,这难道不是昆曲本应的样子吗?

当然,如果说文学性是昆曲创作理应遵守的“不变”,那么作为一部现代昆曲,要想让今天的人获得共鸣,就不能不在情感和理性上有现代人自己的注入选择,这也可以视为昆曲当代之“变”。《春江花月夜》被创作者命名为“当代昆曲”,不管是否精准,但可以看出他们对传统昆曲的现代诉求,其在文本的立意上,绝对是区别于传统昆曲的。

虽然,该戏的创作缘起来自于初唐诗人张若虚的诗歌《春江花月夜》,虽然诗中的“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听起来似乎是有一些爱情的味道,虽然该戏在宣传导赏时用的是“爱与时间”的关键词,但我认为用纯粹的爱情来理解罗周的立意,怕是浅显了。

在剧中,初遇时的上元节,张若虚在人群中邂逅辛夷,以为辛夷看了他三眼,当张若虚满心欢喜欲待第二天相见,却被小鬼错拿至阎罗殿;再遇,已成为鬼的张若虚来到阳间,看到辛夷年年上元节来明月桥祭奠他,以为这是爱慕,没想辛夷一句“阮步兵哭兵家女”道尽人生沧桑百态;当张若虚终于还魂期待与辛夷相爱,以回报她那人群中的三眼时,却遭遇地下一日,人间十年,辛夷已为老妪,二人相见早已物是人非。

张若虚和辛夷的相逢与错过的确令人悲悯,但更让人悲悯的是生命的偶然,人面对生死时的无力,人在世间的渺小与无常,以及人与人被命运捉弄的错位感。这是一种比爱情更为深邃的悲剧况味,也是能够让现代人有更多咀嚼的理性选择。

用最传统的技法和材料打造一个能够触动现代人的故事,应该是当代原创戏曲的一个正确走向,在文本上,王仁杰即如此,现在的罗周也是如此;而在表演上,曾静萍即如此,那么张军呢?

昆曲是中国戏曲艺术中诗、乐、舞三位一体的最佳典范,“写意传神”这四个字几乎统领它的方方面面,在表演上当然更是如此。实际上,一部原创昆曲是否能够获得认可,最终还是要取决于演员是否最大化继承了昆曲的表演传统。

在《春江花月夜》中,扎实的功底让张军的表演流畅自如,也把张若虚这一文人的痴与傻表现得很是有趣,但是怎么样将《西厢记》中张生之傻与《牡丹亭》中柳梦梅之痴区别开来?怎么样将身上的技艺与张若虚这个角色结合、发挥得更好?充分继承之上还有更多创造的空间。

而在音乐上,可以感觉到这是张军希望打通传统昆曲与现代观众的一个很重要路径。他曾经的《水磨新调》就是通过改变昆曲的传统伴奏,让更多现代音乐风格介入到昆曲中,关键处却又有笛、笙、板等传统乐器定场,颇有惊艳之感。

在《春江花月夜》中,在唱腔设计遵循传统曲牌体的核心之下,西洋乐器、现代配器等元素的浸入增加了该戏的现代感、时尚感,但是度的把握还需斟酌。这些元素有的时候是双刃剑,能够在音乐层次上使整部戏更加丰满,但是也会由于过于实、过于真的效果而与戏曲的写意传神精神相违背。

原创戏曲的舞美往往是一个很大的看点,在传统戏曲“一桌二椅”之上被允许拥有最大的可“变”性,但是往往当代的舞美设计师很少能抓住戏曲特有的写意传神观,常常会让舞台被过实的道具占据。《春江花月夜》在上海首演时,一个完全写实的拱桥就立于舞台之上,所幸这次的舞台做出了修正。

流水般的线条隔出了舞台的空间,生成了传统戏曲舞台的上下场门,发挥了舞台的功能性。而拱起的线条也有桥、门的指代,同时也具有了舞台道具的特性,让景与演员能够发生关系。背景处仿佛风中飘荡的垂帘,也很富有写意性,可以将它看作水波潋滟,也可以将它看作不朽的诗篇。虚拟、写意、多义性,让这个舞台充满无限的想象空间。

虽然今天呈现在观众面前的《春江花月夜》还不能说极尽完美,但是必须承认它的品相是优于当今大多数原创昆曲的,它在“变”与“不变”之间为当代人缔造出了一个现代昆曲不错的样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