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国江歌谱 《夜话港乐II》5 ——粤语歌的前世今生(五):郑国江

文/公元1874 六 好歌献给你:郑国江 2010年,陈奕迅开始他迄今为止持续时间最长、次数最多的全球巡回演唱会,这场名为“DUO”的演唱会,主题是从挑选一首香港乐坛的金曲,再以自己的作品相对应,是以构成“双面”的含义。

开场时段,他挑选了自己的一首老歌《今天等我来》言志,而相对应的则是一首罗文的老歌《好歌献给你》。 “好歌献给你,让爱藏心里;阳光在我心里照耀,光辉欢笑永伴随。”这首充满积极情绪的歌曲,其词作者正是郑国江。

郑国江本人也相当喜欢这首歌,2007年他推出个人作品集的时候,就将这套3CD的精选集命名为《好歌献给你》。他,亦是70年代香港乐坛的重要人物,张国荣、陈百强、罗文的不少经典之作,都出自郑国江之手。

郑国江生于1941年,相较于许冠杰、顾嘉辉等同期的音乐人均从内地随父母移民到香港所不同,郑国江是土生土长的香港人,他接受正统教育出身,1965年在美术系毕业后任职美术老师数十年,一直教书育人。

七十年代的填词人各有个性,黄霑被誉为“黄老怪”,卢国沾是“卢大侠”,黎彼得更是撰写了不少打麻将的歌曲给许冠杰,在这些词人百花齐放的创作当中,嬉笑怒骂皆成歌曲;而在郑国江,则在众多词人里是显得最为“中庸”的一位。

说郑国江中庸,是因为他的教师气质浓郁,他坚信文以载道,又因为当过小学老师,使得他的歌词大多简单易懂,道理浅显明了,而且歌中情绪大多积极阳光,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充满了正能量”。

这一点,在他2009年推出的第二张作品集的名字里就可以得见——《献出真善美》。 当然,中庸并非不佳,只是概括郑国江的词作较为保守;相反,正是因为这种保守,使得他的歌词成为迄今为止唯一一个全年龄级别的作品,从八岁到八十岁,只要认准填词一栏的“郑国江”就大可放心的演唱,这也让郑国江接到了大量的订单。

郑国江三十年的填词生涯里,撰写了超过2000首歌,新千年之前一直保持着香港填词人的纪录(后来则被林夕打破)。

郑国江歌词最大的特点是“清新”。例如写给陈百强的《有了你》,歌词叙述主角有了爱人之后的开心,郑国江用“心中想与你,变做鸟和鱼,置身海阔天空里”的比喻去写出这种开心的感觉。同时郑国江又用一些幽默的细节加入歌词里,还是这首《有了你》,当中一句“有了你,顿觉轻松写意;太快乐,就跌一交都有趣”——看这位陷入热恋的男主角,快乐到摔了一跤都还在傻乎乎的乐呵,恋爱的甜蜜感顿时被轻松的描写出来。

而在这当中的翘楚,则是给林子祥的《分分钟需要你》。

这首歌的情绪和《有了你》类似,写的都是恋人的甜蜜,当中有一句“有了你开心D,乜部都称心满意,咸鱼白菜也好好味”,当时成为坊间流行的大热之句,而这也是郑国江歌词的典型代表。

有情饮水饱,所以连咸鱼白菜也觉得是美食,情绪简单而动人。这句话多年来被广泛传唱,“咸鱼白菜也好好味”成了粤语流行曲的不朽金句,甚至还成为了广东地区一些菜馆的菜名,可见其影响力之大。 郑国江的这种简单直白的填词手法其实并不易学。

越是简单,想要填好就越难。没有那些艰深的比喻和复杂的情绪,想用小学生都明白的字眼去写一首好的歌词,难度其实很大。郑国江的小学老师经历使他对于把握儿童的心理有了坚实的基础,因此他的歌词作品里也有出色的一个分支,就是儿歌。

例如《小太阳》,这首歌以给儿童唱的角度去写太阳,类似于童谣的韵脚,歌词也浅显得让7、8岁小孩唱得朗朗上口,但你若以成年人心态去阅读,感觉又会不一样: 太阳像那大红花 在那东方天边挂 圆圆脸儿害羞像红霞 只是笑不说话 太阳像个大南瓜 在那高高天空挂 照得满山欢乐融融 草儿发嫩芽 大嘴巴 笑哈哈 落了也要往上爬 敬它 爱它 我把心儿交给它 太阳倦了便回家 夜里有些少惊怕 明晨月儿落 旭日重来 依旧往上爬 《小太阳》的歌词最让我叫好称赞的,是当中那句“落了也要往上爬”。

不仅是写太阳的物理运动,更在当中找到了一种生活哲学。大人是否可以通过这样的歌词,去告诉小孩一些珍贵的人生道理呢?再看我们国内同样描述太阳的歌曲,“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同在一个太阳的照耀下,同样的太阳之歌,结果我们就变成毫无营养的个人崇拜,可悲可叹。

对于郑国江和歌手之间的合作,有三位歌手值得详细记述,那就是陈百强、张国荣与梅艳芳。

郑国江也是一位量体裁衣的填词人。他处在事业巅峰状态的时候,陈百强、张国荣和梅艳芳都还只是一粒新星,不过郑国江不但没有敷衍了事之作,甚至还会以前辈的姿态去扶持这些新人。

例如张国荣在为自己的电影《鼓手》制作主题曲的时候找到郑国江,当时如日中天的郑国江收费3000港币,但那个时候的张国荣无法负担得起这笔昂贵的费用——事实上制作公司也知道郑国江贵,所以找了其他便宜的填词人代替。

但是张国荣很看重这首歌,并不满意其他填词人的作品。 郑国江知道了这个情况后,痛快的将填词费用降低一半,为张国荣写了三首歌。而这三首歌中的《默默向上游》,更成为张国荣自己最喜欢的歌曲之一。

后来85年的演唱会上,张国荣更将歌词改了一个字,将“鼓手”变成“歌手”。“求能用心,求能用功,求能做好歌手”,当张国荣在红馆这样唱出《默默向上游》的时候,听众都能仿佛读懂了张国荣的内心,而郑国江的歌词对于当时张国荣的意义,也已经不言而喻。

在《默默向上游》之后,张国荣和郑国江的合作更加紧密,于是才有了后来让张国荣一战成名的《风继续吹》。这首讲述恋人分别的歌曲今时今日已经成为张国荣的乐坛代表作,“风继续吹,不忍远离;心里亦有泪,不愿流泪望着你”同样也是郑国江情歌的模范代表,将分别时候恋人内心的天人交战状态,简单却又隽永的写了出来。

从《默默向上游》到《风继续吹》,再到陈少琪后来所写的《风再起时》三首歌成为张国荣在退出乐坛前的三个阶段的心情写照,而其中两首都是郑国江作品。

郑国江与梅艳芳的合作也相当有趣。TVB当年引进动画片《IQ博士》,同名主题曲由郑国江所填词,演唱者就是梅艳芳,当时这首歌随着动画片的热播唱到街知巷闻,这首歌之所以现在我专门要提及,原因在于当时梅艳芳因为要唱得符合这部古灵精怪的动画片的卡通风格,故意将声音变得而十分“细路仔”,相当活泼可爱,这也是梅艳芳的歌唱生涯里屈指可数的“另类演绎”。

梅姑自己也非常喜欢这首歌,后来在演唱会上演唱的时候,甚至还打趣的说道“这可是一首难度非常高的歌”,说完后,她依然用当年唱儿歌的方式去蹦蹦跳跳的演绎,场面颇为趣致。

另一方面,郑国江为梅艳芳所写就了一首她的代表作《似水流年》。这首歌曲是当年严浩执导的电影同名主题曲。严浩是香港电影新浪潮中最具文艺气质的导演,这部电影亦是香港文艺片的经典之作,当年在金像奖上拿下了包括最佳电影、导演在内的多个奖项。

电影的台前幕后阵容强大,单是配乐就请来了日本的音乐大师喜多郎,而主题曲自然也责无旁贷的交由喜多郎制作。梅艳芳和唱片公司对于这首歌也显得极为重视,唱片封面梅艳芳短发、墨镜、西装领带的造型更在当时女歌手多以甜美形象出现的乐坛里称得上是一种颠覆。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专辑内这首由郑国江和喜多郎联手制作的《似水流年》。 《似水流年》这首歌曲既贴合电影的故事,同时又可以独立成章,这全赖于郑国江的高明的写作手法。

“谁在命里主宰我,每天挣扎人海里面,心中感叹似水流年。”《似水流年》整首歌只有108个字,喜多郎的曲子也是极尽简约,连配乐都是简单的电子化弦乐音符,可是这种大势化无形的简单,却让整首歌诉说的那种时间流逝、年月渐老的沧桑感变得舒缓悠长。

时隔多年,再度提起这首歌,我依然能记得郑国江最后写下的那八个字: 处境都变,情怀未变。 《似水流年》对于梅艳芳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这首歌后来她多次在演唱会中演绎,2003年的红馆绝唱更是令人动容;2002年林夕和陈辉阳为梅艳芳和许志安制作合唱歌曲《女人之苦》,其前奏也采用的是《似水流年》的旋律;而这首歌让张国荣也十分喜欢,他不仅在翻唱专辑里选了这首歌致敬梅姑,后来也在演唱会上进行深情的演绎。

这首歌同时也是“简单、浅显”的郑国江的代表作品。在百字之间写出年月的变幻,何其不易! 第三位要谈到的,是陈百强。 陈百强一直以儒雅的形象出现在乐坛,贵公子的气质是陈百强带给听众最深的印象。

郑国江为其打造的歌曲同样也走着这个路线,从1979年的《眼泪为你流》开始,郑国江为陈百强打造的慢歌全部都是走着这种“宁静以致远,淡泊以明志”的风格。其中的代表作品是《等》。

“等,寂寞到夜深;夜已渐荒凉,夜已渐昏暗。莫道你在选择人,人亦能选择你;公平,原没半点偏心。”《等》的歌词既像是郑国江的夫子自道,也写出了陈百强的心声。回忆起创作这首歌的经历,郑国江说这源自于陈百强对他说的一段话:人在感情的道路上,就好像在等巴士,当迎面驶来一辆车时,你不确定这会不会是最后一班;你很希望不是,但是如果不上,你又无法预料是否还有另一末班车。

这段陈百强对感情的看法,让郑国江很是精警,后来他就根据这些话的内容,写就了《等》。

二十多年来,许多歌手都翻唱过《等》,最近一次是陈奕迅在2010年的红馆演唱会上。听这首歌的时候,我会不自觉的会和后来张国荣的《追》联系起来;而这一等一追之间,两位歌手都已经离开我们很久很久了…… 除了《等》《似水流年》这类歌词,另一方面郑国江也用他最为擅长的励志型歌词来为青年人打气,例如写给陈百强的《喝采》。

“似朝阳正初升,你要自信有光明前路;愿知生命诚可贵,能为你鼓舞!

”这样阳光的歌词其实很容易写得流俗,尤其是还要把“生命诚可贵”之类的话给填进去,但这首《喝采》郑国江填得没有丝毫的矫揉造作,让听众乐于接受。叹息的是,这类清新阳光的励志歌,如今乐坛再难见。

即便是前些年杨千嬅所唱的《啦啦夸啦啦》,也未能取得应有的市场效应。 批评郑国江作品的人认为,他的歌词缺乏深度,无法使人往深层里去思考;对于这一点,郑国江自己也认为,他的长处不是去写那些“深刻的歌”,如果硬要他写得深刻,结果只会不伦不类。

也正因为郑国江的这种“不深刻”,才能让我们得以欣赏到如此多的“云与清风”——郑国江的歌词爱写自然风景,主题又多比较积极,这些歌曲给予听众的感觉是相当舒服的。

例如《阿信的故事》,“云与清风,可以常拥有;关注共爱,不可强求”;《星》,“不见朗月,导我迷途只有星……星光引路,风之语,轻轻听”;梅艳芳所唱的《消失的脚印》也是这类写风景的代表:“愉快海鸥蓝天中追逐浮云,浮云飘过,轻抚我心;缘份已尽,情义似是浪退未留痕;悠悠海风,它给我的心千个吻”……白天黑夜,阳光空气,高山海滩,世间风景自然百态,郑国江皆可以信手拈来,十分了不起!

可惜,随着郑国江从90年代开始的逐渐退隐,他的这种简约写法也未能有传承。

某种程度上陈少琪的写法带着郑国江的影子,但和郑国江还是有不小的区别。令我感到欣喜的是郑国江依然在关注香港乐坛,2013年王祖蓝的新专辑里,郑国江提携新晋作词人郭尔多一起,为他写就了《歌和老街》。

歌和老街是香港的一条街道,横跨九龙与深水埗,毗邻香港城市大学(即“爱到入城大要分开”的那座城大)。这条长达1.4公里的道路记载了不少香港人的成长记忆,如今郑国江一语双关的写《歌和老街》,歌曲从老街的拆除开始叙述开来,再写回忆的变迁,既写流行曲与老街的兴替,又是对歌和老街的缅怀,字里行间满满都是怀旧的感伤。

这首歌很容易让我想起黄伟文写给谢安琪的《喜帖街》,两者的手法如出一辙,同样优秀,可惜的是……它是王祖蓝的作品!

大家都记得王祖蓝的搞笑天赋,却将这首他认真演绎的歌给忽略了,大概这对于郑国江而言,也感到很无奈吧。 这一章节就以这首歌作为结束,希望今时今日的听众,可以凭借郑国江的这首新作去认识这位为优秀的词人。

旋律即使老旧,情感也不淡……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籍着写这本书的机会,我重新去听那些七十年代的歌曲,还是能触动到自己。希望粤语流行曲,再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依然感动你我。

歌和老街 听说老街要拆除 我要到故居走一次 要故里搬进内心去 戴上耳筒一起去 再听听当天伴你极爱哼出的每段佳句 沿长街走过 地面的青砖洒满我的泪 寂寞的街灯 仍呆立总不觉累 谈情相拥归家 静静偷听我俩诉心事 长街虽清拆 情感收心里 我已记不起几岁 你与我到冰室走去 说要庆祝我大一岁 与我爱恋更有谁 你算最好的伴侣 大家都说早晚是一对 童年的知己 成功跟失意相约说遭遇 流行曲高歌 齐齐在街中结聚 顽童身边追追追 像当天的我那会有忧虑 任时光冲洗 前尘在脑里 街灯下跟你信誓旦旦 思忆起恋爱每段笑声共患难 球场小公园走过 回头再看多一眼 长路漫漫幸福多于感叹 童年哼的歌 在倾诉心里欢笑与忧患 寂寞的街灯 陪着大家风里站 从前的欢喜冤家 沿街高歌兴致已转淡 长街虽清拆 回忆驱不散 能有幸回顾 纵短暂 旋律即使老旧 情感也不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