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国治妻子 舒国治:台北女子之不嫁

2018-0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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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我坐在咖啡馆里,常常发现不少熟面孔,时间久了,仍然不认识他们,但他们的行为习惯却逐渐看熟了.其中不少是女士.她们穿着颇富时代感,却不故作新潮

我坐在咖啡馆里,常常发现不少熟面孔,时间久了,仍然不认识他们,但他们的行为习惯却逐渐看熟了。

其中不少是女士。她们穿着颇富时代感,却不故作新潮;有的长相漂亮,却不刻意张扬她的艳丽一如明星或模特儿;她们中不少人抽烟,似乎是很能享受光阴在烟气缭绕之际悬浮出的空档,特别是当她读了一阵面前的翻译小说后。

咖啡馆进门处放的《破周报》与艺文讯息她们并不陌生,却不必每次进店取看。自她们的背包、背包带上挂的附饰、选买的手机等用物或可度测其人生取向,以及其人生的迷茫处;而她接听手机的内容,也约略透出她在这都市中的文化层面,例如她听一些王菲看很多日剧也看不少艺术电影,而口头禅中也偶尔带一两个无伤大雅的脏字,以求达臻对某些社会人世情态发作她个人意见之酣畅。

她们皆很有自我,但当三四人相聚也并不至抢着发言,称得上颇融入人群,她们确实很安于在此社会中,即使有时独自一人对着计算机凝神。

她们皆可以有男朋友,也多半有,但不怎么同坐在这家咖啡店。有时男朋友来了,也坐在她旁边或她的女友、同学之间,却仍不怎么见出这男士于她的任何主导性。反正,他只是称谓上叫做“男朋友”。能在这称谓上待多长久,看他的造化。

这样的女孩子,十年前即已极多,率性洒落、自在自主;事实上台湾一向多得是这样的好命女权女性。而十年后,咖啡馆依然见到她们,依然年轻,二十五岁的如今只是三十五岁;依然更世故率性了,三十岁的如今四十岁了。她们仍然没结婚。

这样的女子,台北极多。咖啡馆只是最粗略的一个观看站;捷运车厢、办公室、报社出版社的编辑部、广告公司的企划部、唱片公司的宣传、小剧场、独立制片的……更是无所不见。她们愈不需服膺绝对的价值,就愈有更大的可能不必结婚。

倒不是她们长得不甚漂亮以致没嫁成;事实上相貌平庸的往往最早结成婚,且去菜场一逛便知,而林青霞则嫁人嫁得多晚。而菜场妇女与林青霞皆正好不是此处讨论“不嫁的女子”的主客观现状,她们两者皆犹在传统的范畴内,犹颇单纯,一如中国大陆中型以下城乡妇女之情况。

今日台北女子则早已太过自由、太过天宽地阔,以致不免迷茫。且看那些太过小家碧玉的娇弱小女,要以妈妈看女婿的眼光来找男朋友的,当然不是这里说的范围。而大家族大财团之儿女联姻,亦不是。比较不囿于社会条件(无阶级、无贫富悬殊,这一层之民最属大宗)的自由之众方有人海茫茫之叹。

也于是念了大学的,已可能不利于早结成婚;念了研究所,更增困难;出国再念两年书的,更难。读过现代小说,看过几百部艺术电影,加深了心灵世界的天地后,对于一加一等于二的现实世界显然呈现不同的计较。

以上泛泛的说了一个通象,实则每一个体有其独特例子;而其最本质的课题终究是:男主角在哪里?

女子的视野越开阔,则台北的好男孩愈发显得模糊。而与甲女最冤家相逢的乙男尚未出现前,她的心中其实很笃定的知道她不忙着找次档的。乃她对自己很自知。她会说:“拜托,他是那种会为了五块钱而改订另一份报纸的人,别闹了。”而她心中仰慕的社会贤俊,真也只是仰慕,未必妄想有朝一日他离了婚我便以身相许。台北的文明状态原就很好。看官若在许多公司行号曾经看过不少女职员望看她主管的眼神,当可知悉我所谓的这种仰慕。

亦有感到实在年岁渐大、光阴不待的女子,看看找不到良人了,但说什么也要趁生理犹允许之时怀孕生小孩,便借种生子,好歹也至少令自己做得成妈妈,发作得成对儿女的深深母爱。这样的没有父亲之小家庭近日颇多,亦颇和乐。

朋友间见到这小孩,更是会特别与他讲话与他玩,逗他哄他,算是善尽自己的社会责任。更有趣的,通常这样的小孩——男孩或女孩,尤其是女孩——皆极会讲话,甚至用词的语气比电视剧中的还更有表情。可知妈妈对他的呵护之深。

文化水平较高、自主之念较多、都会生活浸润较丰的女性,即使后来结成婚了,其实和丈夫也是各管各的生活、工作。往往忙的时候互相碰不在一起,闲的时候也各找各的哥儿们、姊妹淘谈心玩乐;周末丈夫打电话给她,她说:“我正和Peggy、Rita、心怡她们在喝红酒、抽大麻——口母,大概总要弄到天亮吧。

”她们的状态,其实和婚前一般自由。而她们的独力面对人生与时而有的亘古寂寞,也并不因家中多了个男人而有何不同。深夜回家照样叫无线电出租车,照样不烦劳丈夫来接。

台北的父母只要更开明(不时时刺探儿女,不夜夜在家等门),社会更宽容(原已极宽怀,即同性恋在台湾便最自在不受歧视),精神文明更富足(令年轻人自小便可在太多场域徜徉其心灵而不需像五十年前祖母要忙着帮人洗衣服补贴家用或汲汲于组织家庭之迫切也)等,则不管女子美不美,她皆有更大可能结不成婚。

此为自由予人之飘忽也。时势使然。如此一来,台北应该是愈发进步了,的确也是;然而文明的后遗症有时硬是有其荒谬性,除非改变文明的现状;故有些女子最终近乎只能与外国人论及婚嫁,甚而有嫁到北京或成都的,也皆成了,亦常圆满。

倘她们仍坐在咖啡馆,日复一日享受着也耗使着无尽的社会一径释给的自在,或许她们仍会是那么的可爱有风格,那么的是她们姊妹淘最好的同伴,那么的是台北怡然有致之城市佳景,却又不免略显哀愁的教人担心下一个十年仍会在咖啡馆瞥见她们孤单的身影。

(本文摘自《流浪集》,舒国治著,世纪出版集团 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8月第一版,定价:26.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