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敬之桂林山水 鄢烈山:桂林山水歌:从贺敬之到张艺谋
《桂林山水歌》是我国著名的政治抒情诗人、前文化部长贺敬之的作品。《放声歌唱》、《雷锋之歌》是他的长诗代表作,《回延安》与这首《桂林山水歌》是他的短章代表作。网上所附的《桂林山水歌》赏析文字说:它“既是一首优美的山水诗,又是一曲深情的祖国颂。
诗的开篇就把读者引向一种让人神往的艺术境界:‘云中的神呵,雾中的仙,/神姿仙态桂林的山!/情一样深呵,梦一样美,/如情似梦漓江的水!’神姿仙态,如情似梦,山环水绕,令人陶醉。
诗句既抓住了桂林山水的自然特征,又富有浪漫主义的传奇色彩。”“正因为诗人是以战士的眼光、战士的胸怀去感受和描绘桂林山水的,因而他笔下的就不仅是山水,其中还有‘对此江山’油然而生的那一股强烈的自豪之情。景美情深,诗人很好地继承了我国古代山水诗借景抒情、以形传神的手法。”云云。
桂林的山水无疑是鬼斧神工人间胜境,是咱们中国的骄傲。要不然,咱们也不会把两任美国总统尼克松与克林顿往那儿带了。但是贺敬之同志可不是自然主义为山水而山水,而是借景抒情,抒革命豪情,他要讴歌的是社会主义的祖国,他流露的是“共产主义理想的闪光”。
贺敬之在诗章末尾注明“1959年7月,旧稿 1961年8月,整理”。诗作经三年反复酝酿,推敲斟酌,才郑重问世。写的是今日我们所谓“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的生活体验。你从诗中看得到一点天灾人祸的影子吗?相反,这篇不长的短章,两处写到独秀峰:“呵!
是梦境呵,是仙境?/此时身在独秀峰!”“红旗下:少年英雄遍地生——/望不尽:千姿万态‘独秀峰’!”。再愚钝的读者也明白,诗人写的独秀峰是象征,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咱们中国“一枝独秀”,在当时的语言就是“风景这边独好”,“敌人一天天烂下去,我们一天天好起来!”
在九州大地哀鸿遍野,六亿人民啼饥号寒的“困难时期”,贺敬之如此“放声歌唱”,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抒情诗人”?!陈思和教授主编的《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1999年第1版,复旦大学出版社),第八章第二节《时代的抒情:〈桂林山水歌〉与〈长江三日〉》说:“这种抒情在公开发表的文学作品中是以貌似客观的面目出现的,即通过对客观景物的描写来表现,古老的借景抒情手法所抒的不再是个人的感触,而是借自然界的秀美与崇高来隐喻时代的美好与崇高,传统的艺术技巧也带上了新的意识形态色彩。
贺敬之《桂林山水歌》与刘白羽的《长江三日》是这种现象的典型代表”。
贺敬之的《桂林山水歌》是那个时代“文学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的经典作品,意识形态即宣传色彩比晚秋侵晨七星岩畔的雾霭还浓!
如今,影视剧大腕张艺谋又要借桂林山水抒豪情寄壮志了。据报道,“张艺谋又一大手笔,首创山水实景演出”,取名《印象·刘三姐》8月16日在阳朔举行了开排仪式。据称“中国·桂林阳朔·水乡漓江·刘三姐歌圩,这场天人合一的演出将在10月1日到10月7日举行12场黄金首演,以后每天都会安排一到二场演出,作为桂林一个永久性的文化景点而长期保存。”报道者赞叹道:“可谓一次演出的革命,也是视觉的革命”。
“革命”我看是谈不上的。江青将“革命样板戏”搬上银幕,用的多是实景,演员在山水风物中演出,算不得什么创举。在如今的旅游风景点,比如深圳的“世界之窗”、广州的“世界大观”,乃至在大宾馆酒楼的宴席间,搞些靓女帅哥天天定时且歌且舞助游人闲人之兴,也早不算新花招。此次特别之处在于,他是张艺谋,他可以在紫禁城、漓江这些别人不能组织秀场的地方成功地举办盛大演出。
张艺谋真是大手笔。大手笔之大,一是可在中国最著名的景区表演,二是可以搞来大投入。报道说《印象·刘三姐》第一期制作就投入了9000万元人民币,专门为《印象·刘三姐》所建造的刘三姐歌圩分为山水剧场和风雨古楼两部分,前者长两公里,后者占地4000多平方米,都申报了世界吉尼斯纪录。
看图片,开排仪式上姑娘们穿着“民族服装”,从头到脚飘着银丝绦,随风起舞,在夜间电光闪烁,走到哪亮到哪,比《西游记》中的蜘蛛精还华美迷人呢。那一套服装据说是3000元。但不知这些大手笔的投入是纯商业行为,还是像皇马球队到云南那样有官方参与?
贺敬之的《桂林山水歌》当年“脍炙人口,广为流传”,张艺谋的《印象·刘三姐》则肯定比贺诗更加耸动视听。开排就已报喜,届时正式演出,电视实播转播、DVD光盘销售自然少不了。看了张艺谋的大手笔,怎能不想起贺敬之《桂林山水歌》句子:“呵!桂林的山来漓江的水——祖国的笑容这样美!”
打从读过贺敬之的诗,我就朝思暮梦置身桂林的山和水。今年4月中旬赶在隔离广东人之前,我夙愿得尝,与几个同事同游了桂林。桂林的山水果然名不虚传,神姿仙态。可是阳朔,作为经营有年,名震中外的旅游城,它的破落与当地人的贫困却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从桂林乘船游漓江到阳朔城区上岸。沿岸是一长溜旅游品货摊。物价便宜得不可思议。比如,一把木制漓江山水画折叠扇,半张圆形餐桌那么大,10元。心想,当地人的消费水平一定很低。
下午有同事自己雇了导游,租了自行车去郊外寻胜揽奇,导游的费用是半天开价20元人民币,叫人都不好意思“砍”。我们住在城中三角地的一家四星级宾馆。傍晚去对面逛店铺,好凶的蚊阵,骚扰得人不敢驻足。也许专为洋人开的那一条街卫生状况好些,蚊子少些吧。
我们住的宾馆对面是阳朔公园。第三天无聊,我花了8元钱买门票进去逛过,在里面只碰到过五个人,有一个是算命的。那个破落劲使你根本不相信这是一个著名风景区的公园。
我与几个同事租自行车到郊外“大榕树公园”去,沿途看到的民居与我老家江汉平原五、六十年代的差不多,黑色的汉瓦与简陋的墙壁,即使开店子的人家也够寒伧的。“大榕树公园”一巴掌大,门票是18元。据说是尼克松到过的地方,因为那里有株独木成林的老榕树。
老榕树旁有条河道,我们三人一组上了竹排。装模作样撑一撑竿,照几张相,大约要用一刻钟。撑排人要价是人民币两元。此地各旅游景点鲜明的特点是:官营的门票贵,而且绝不肯像深圳、广州对全国记者免费或打折;而民间的经营者开价都很低,还可以商量。可知,这些旅游资源富的是政府,老百姓并未沾多少光。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位女同事为桂林风光的神奇秀美所陶醉,脱口赞道:“要是住在这样的地方就好了。”一面目黧黑的当地妇女马上接口说:“就是没钱(用)。”
是呀,“没钱”,为衣食发愁,再好的山水又哪来心思享受?陶渊明他老人家把世代官宦的积蓄用完后,每天为生计而求告时,不也是牢骚满腹,无法悠然对南山吗?桂林的山水,只能是属于达官贵人或囊有余钱的观光客的。
桂林的山水美不美?美!值不值得讴歌或推销?值得!然而,这只是事情的一面。另一面是什么呢?打个比方,到一家大庄园去做客,主人“姹紫嫣红开遍”的后花园美不美?美!主人陈设着宋元版典籍与明清古玩的书房雅不雅?雅!你当然乐意被主人当上宾招待,看到他富丽高雅的一面。可是,你也该想到,与这荣华富贵相关连的,还有庄户滴汗的田野、仆役饮泣的板房,你想知道他们的生活现状吗?
贺敬之与张艺谋,同是各自所处时代的“成功”的“大师”、弄潮者与宠儿。从贺敬之《桂林山水歌》到张艺谋的桂林山水实景演出,有一根红线贯穿,那就是极力渲染与铺陈我们生活中美轮美奂的那一面。前者出于意识形态目的,歌颂“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后者出于商业目的,向中国“先富起来”的阶层和富裕的洋人,展示并叫卖经过精心包装的现实。
两相比较,贺敬之的初衷当然比不上张艺谋的正大光明。我们应当谴责政治抒情诗人贺敬之罔顾人民苦难的欺和瞒,也应当警惕商业艺术大腕张艺谋无意之间对世人的误导:别忘了中国的另一种现实,有可能为歌舞升平的华丽表演所屏蔽的“困难群众”的艰难时世。
(当我写这篇文章时,央视正在追踪报道一个村子里接连发生的三起农民自杀的事件。)
